12. 黑白名单

老板昨晚就电话通知我，公司可以复工了，让我第二天就来上班。上午来到公司，大家都显得欢欣鼓舞，旁边的小朱凑到我的身旁，故作神秘地告诉我，公司否极泰来，不仅所有的应用在虚拟云城中恢复上线，还有大公司投资，并让我猜是哪家公司。我淡定地说，不就是虚拟云城吗？他感到很惊讶，问我咋这么快就知道了。我笑着回答了一句“猜的”，然后就朝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老板满面春风，一见我来，赶紧起立，双手伸出，给我来了一个拥抱——他这种前卫的动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编工啊，加工资，发奖金这个事情啊，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你，可是公司以前真的很困难……不过，今天，我们的应用又出现在虚拟云城里了，他们也大发慈悲，答应向我们投资。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我马上给你涨工资，就这个月！”

“谢了，老板。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安排，我想向你提出辞职。”

听到我要辞职，他感到非常吃惊。大好前程摆在这里，为何要走？有这么傻的人吗？他用手捏了捏自己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看看我的表情，确认我也没有开玩笑，便说：“以前你一直干得不错，也没有任何抱怨，为何今天突然有此想法？如果你对涨薪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商量嘛。加薪加多一点，外加项目奖……”

“老板，你对我挺好的，我也挺感激的。可是有一个朋友让我帮忙，我分身无术，所以不得不提出辞呈，敬请谅解。”

“帮朋友干啊……是不是你对自己的职位不满意啊，我马上给你改印名片，好吗？TITLE你想要什么就印什么，印个技术副总也没有问题。我可以让你有其名，有其实，也有其待遇。”

老板对我还真不错，但是我真的不能待在虚拟云城控制的公司。“谢谢老板。朋友的事情很重要，我已经答应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是，我们也需要你……虚拟云城的人也给我打了招呼，说他们欣赏你……你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好吗？”

张开平已经告诉老板不要放我走了？奶奶的，正中我的软肋！如果留在这里，公司迟早会有麻烦，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麻烦；但是如果现在就走，即使有麻烦也是一些小麻烦，度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既然张开平给玲子说确保公司的应用不会被关闭，那没有我的公司，应当不会再受责难，何况虚拟云城已答应注资——很少有人自己给自己过不去吧？

“老板，我已经决定了。这几天我会做好交接工作，不会对公司的业务造成影响，请你放心。”

老板的再三挽留也没有把我留住，我还是递交了辞呈。工作交接需要几天时间，但是这天下午我请了一个假，因为我要和郑欣算会面。

昨晚在网上找到他的招聘帖，与他初步联系上。通过网络他问了我一些基本的问题，然后约我今天下午在云城大学附近的一个咖啡厅里面谈。这个咖啡厅就是他的面试场所。

我如约而至。郑欣算看了看我，略带诧异，似乎在回想什么。突然他说：“我见过你。围城计划的表决大会里，你也在场。”

我本以为他认不出我，却料不到这家伙的记忆力如此之好，简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既然如此，隐瞒事实就不是一种好办法。于是我点点头。他问道：“你坐在我师弟师妹的旁边。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看来今天的面试并不轻松。他把我和艾学习以及玲子给联系起来，让我第一关的政审就很难过关！我得急中生智想点办法。

 “艾学习是你的师弟？请问大哥你如何称呼？我是他的同学，编码人。”我故作惊讶，装作不知道郑欣算和艾学习的关系。

“在下郑欣算，云城大学博士后。既然你是艾学习的同学，那你应该是围城计划的反对者。我这里可能不适合你。实话实说，我负责的是围城计划的核心功能模块的技术实现，需要一个帮我完成任务的助手。”

“围城计划？哦，对于这个计划，我只是作壁上观。我只是一个对网络安全感兴趣的技术狂热者。既然十月围城事关云城的网络安全，那我当然对它兴趣十足。不过，围，还是不围，在政府和有关部门看来，什么策略更合理，我一点不关心，这些都留给领导们去烦神吧。我的大脑里只有技术问题。艾学习告诉我有此会议，我也想探个究竟，详细了解了解，所以就跟着他混进去了。”

我说了一通，看他的脸色仍带着疑惑，赶紧补充道：“其实实施准入制度，开始围城计划，更和我心意。因为如果能有幸参与，则对我的技术提升来说，是一大挑战。如果计划取消，我还无所事事呢。”

“我需要的是一个助手，能跟着我一起完成任务的得力助手。如果我支持围城，你会跟着我；不支持，你也会跟着我？”

我赶紧回答：“当然！你支持，有事情做，我高兴！你不支持，但是既然聘请我，那肯定也有事情做，我也高兴！”

他慢慢品了一口咖啡，缓缓道：“好吧，我暂且这么认为。至于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无法知道，也不必知道。只要你能做事，胜任工作即可。网上我的招聘帖里已经说明了具体的技术要求。昨天的网上交流，对你的初步感觉不错。”

“谢谢，我想这个工作我一定能够接下来。”有着玲子的指示，那我也算有组织的人了，再有困难也得挺上。

“那我再问问你……我们随便一点，就当交流交流好了。技术问题，也可以百家争鸣。你不用揣摩我的意思，直接说你的看法。”
“好。但是，如果我能为你工作，那你决定了的方向，我尽力实现即可。不问为什么，只问怎么做。所以，即使你和我的意见有相左之处，你也不用担心。”

郑欣算对我笑笑，意思是问题都还没有问，不用如此着急表“忠心”。

“十月围城计划既然你已经知晓，那很多东西我也不用刻意隐瞒。事实上我觉得对全体市民也不用隐瞒——这可能是我和其他围城派意见不同的地方。我就直接挑该计划实施的一些问题，简单聊聊吧。对于控制外地的云计算接入服务，可以采用黑名单和白名单两种方式，你更倾向于哪种？”

黑白名单，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虽然黑白名单用在围城计划中，我都强烈反对，但是如果硬要在里面二者挑一，那我还是倾向于黑名单。黑名单，只是把那些有问题的服务拒之门外；但是白名单则能把绝大多数服务给彻底屏蔽——有成千上万的外地云服务也许对于云城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但是它们散布在世界各地，可能他们的拥有者想都没有想到世界某个角落还有一个城市叫云城，所以它们当然没有机会主动进入云城的白名单了，那我们自然而然也就无法访问它们了。但是对于计划实施者来说，黑名单总有漏网之鱼，白名单则干净彻底——这也是郑欣算在会议里面鼓吹白名单的原因。我要为了力保今天得到这个助手的身份，极力附和他，也鼓吹白名单吗？

他看见我在犹豫，示意我放轻松一点，同时再次强调，只需要说出我自己的想法即可，不用顾虑太多。

“世上的事情不一定是非白即黑，何必一定要用黑名单或者白名单呢？”回答问题之前，我先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把他稳住，以便自己继续思考。

“实施围城，当然有很多种技术，这些技术都会用到。但是黑白名单，原理简单，效果显著。简单即是美。这里，我们暂时不考虑其他方法，只谈黑白名单，只有两个选项——你到底选择哪一个？”他的思路很清晰，针对我模糊的回答，迅速把问题明确化，意思是这不是开放式的问题，让我不得不尽快给出一个精准的回答。

我决定在这个问题上面不用表明和他的立场一致，同时就此东扯西扯一番。“硬要我选择一个，那我选择黑名单。”制止围城计划是一项很艰巨似乎不可能的任务，但是如果我的话能让他放弃白名单制度，那也算一点收获。不过，我相信就凭今天我的几句话，肯定不能改变他的任何观点。但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如果我能给他做助手，那今天就算一个开始。即使做卧底起不到啥根本性的效果，那或多或少我也要影响这个未来的“老板”，让他改变一些极端的技术决策。

“哦，那你认为黑名单如何好于白名单呢？”
“黑名单会在围城中留一个口子。”

“口子？哈哈，有口子，那不就不能满足要求？”郑欣算对我的回答很是感兴趣。好比你卖杀毒软件给客户，客户问效果如何，你会说，还好，杀毒效果不是吹的，不过，每次我们会留两三个病毒不杀。客户显然会反驳，既然杀毒，为什么不一网打尽呢？

“一定程度上可以这么理解。如果用黑名单方式，那可能会有换域名换IP以及使用代理等方式来突破围城，且突破技术并不复杂。”

“那……照你这么一说，十月围城计划，不就变得毫无价值了吗？”

“不，这样做反而更加有价值。能突破围城的人毕竟是少数，一般都是从事技术工作的人，云城的普通老百姓则会直接受益于围城计划，他们只能用到经过审核的云服务。能够达到此等效果，十月围城计划已经成功。如果保证了普通人的云服务安全可以受到保证，高手们爱怎么折腾就让他们怎么折腾去。对于十月围城计划中打击竞争对手的意图，也能见成效。比如两朵云的敌对服务，虽然也能某些特殊渠道被部分人给访问到，但是普通人访问它却异常困难，所以它在云城的市场占有率肯定也会一落千丈！关键这么做，能够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对你有利的动态平衡！”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说这些话我有一个假设的前提——那就是郑欣算支持围城计划，并没有从道德感出发（支持和反对围城的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道德出发点，一个是保护本地产业提高网络安全，一个是支持自由和开放），而是考虑到了某种利益才做出的选择。至于是什么利益，是权，是利，还是为以后的进阶铺平道路，我现在还不能得出结论。

“哦，啥动态平衡？”

“你听过鸟尽弓藏的故事吗？如果你使用白名单，也许就会出现如此的尴尬，过了一段时间，你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你也会变得可有可无。但是如果采用黑名单，则你的重要性就始终不会降低，云计算管理委员会就一直需要你。黑名单制度会让你不断地对系统进行修修补补，让你不断地和那些试图突破围城的人斗法。这样，也许你就有源源不断的经费，也会导致云计算安全技术的不断提升。”

“哈哈哈哈！”郑欣算突然大笑起来，“这几天我面试过十来个人，你这样的看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小时候看小说，为官之道多如此。想不到你也会活学活用，把它用在网络安全方面。你不是把我陷于道德上的不义之境地吗？”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直冒汗。这个方法，的确有点上不得台面，甚至有道德方面的缺失。其实我的回答也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但是，既然先辈们告诉我们，为了革命成功可以选择各种手段，不要有道德方面的自卑。那为了云城的云计算事业，我这么做应该也算不了啥吧。想到这里，心里略有一丝安慰。

“好个动态平衡！如果我采用白名单，难道管委会就只需要我打几天工就把我炒了？如果我采用白名单，难道就没有人可以突破围城系统？告诉你，有人用最最简单的DNS服务，照样可以突破网络封锁！再封锁，一般也不会封锁域名解析服务器吧？不需要很复杂的技术，就可以把普通的网络数据包封在DNS数据包里！”

郑欣算似乎有点激动，也许我的动态平衡理论刺激了他的敏感之地。我说：“世界上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一劳永逸，围城计划也如此。即使管委会的人嫌效果不好，直接从物理上面把云城和其他城市之间的网络连接给切断了，同样有人可以访问外部网络，比如使用天上的卫星通讯。除非用导弹把卫星打下来。因此，白名单方式被突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不同方法的应对措施的难易还是不同，因此在维护动态平衡上，黑名单比白名单好。你想想，每天找人不断地添加黑名单，至少需要几个全职的运维人员吧？哪里有运维，哪里就有开发人员……”

郑欣算略显平静，说道：“其实，你的理论我欣赏，但是并不代表我会这么做。我这里有一个和技术无关的问题。如果你周围的人都反对围城计划，那你怎么向他们解释去做一个围城计划实施者的助手？你内心会有负罪感吗？”

我心里暗想，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帮凶，那我当然有负罪感。但是既然我是潜伏的，不仅没有负罪感，还有关荣使命感。“放心好了，郑总，技术是中立的，无罪的。我只想追求自己的境界，其他于我都是浮云也。”叫他郑总，也算对他地位的抬高吧。

我的一番话似乎让郑欣算颇有点满意。他随后又随机挑了几个问题问我，我也算对答如流。然后他说道：“你有奇怪的想法，我欣赏。不过，从言谈举止来分析，你并不是围城计划的支持者。但是没有关系——即使你是围城计划的反对者也没有关系。我决定你当我的助手，待遇从优。明天你就可以来上班。”

计划成功了第一步，我暗自高兴。高兴之余，我还是有点担心。那句“即使你是围城计划的反对者也没有关”让我有点担心，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反对围城计划，怎么也还要我？不过，我也不便于就这问题直接问他，怕他对我进一步怀疑。

“那我在哪里上班呢？”

“虽然我是云城大学的博士后，但是你上班的地点不在云城大学。你直接到虚拟云城的办公大楼。顶楼有一间办公室。”

啊，又是虚拟云城？我想法设法避免和张开平碰面，但是今后却有很大的概率经常相见。同在一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张开平在会上对围城计划投了弃权票，似乎对十月围城并不关心。但是，为啥实施这个计划的人，要到他那里去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