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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学銮:《大话西游》、后现代文化和“新新人类”

2013年04月12日 ⁄ 综合 ⁄ 共 11695字 ⁄ 字号 评论关闭

演讲者简介:
    夏学銮,男,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北京市社会心理学会理事, 北京市心理卫生学会理事,北京市社会学会理论组负责人,《中华工商时报》专栏主持人。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组织管理、社会心理学、群体动力学、社会政策分 析、项目评估可行性研究、企业发展设计、科学决策、战略规划等。学术经历:1970年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1988年12月至1990年9月美国马里兰大 学访问学者;1992年2月至3月英国诺丁汉大学与香港理工学院学术考察;1993年2月至3月英国诺丁汉大学考察。

 
一、给一个话说“新新人类”的理由先

  说“新新人类”需要一个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大家不过是研究一下嘛,干吗那么认真呢?需要吗?(掌声,笑声)

  这种说话方式是“新新人类”所特别喜欢的,包括本小节的标题“给一个话说‘新新人类’的理由先”也体现出“新新人类”的语言特征。其实,这种说话方式我们的古人类也很擅长,如辛弃疾在他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曾有这样的词句:“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对那些没有接触过“新新”文化的读者来说,看到这些文字或听到这种说法也许会感觉不太习惯。但是不要紧,只要您愿意入门,慢慢就会习惯的,这叫做“入乡随俗”、“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新新人类”像一只幽灵一样在东方大地上飘荡。说她像一只幽灵,因为她居无定所,飘无定向,来无影,去无踪,聚则成形,散则成气。但是,相当多的人还是看到了她世俗“法象”的显现,且在神州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影响。

  “新新人类”的传统“法象”,男性有香港“四大天王”,女性有王菲、张惠妹等所代表的精神画像。最近,“小燕子”和“至尊宝”相继成为“新新”族狂热崇拜的次新、最新偶像。像“小燕子”那样自由飞翔,同时又像“至尊宝”那样自尊坚固,这就是“新新人类”所追求的理想家园,也是“新新人类”所代表的“新新”文化的灵魂和精髓。

  今年2月,当新华社的一位记者就“新新人类”问题采访我时,我还不太情愿承认有“新新人类”一族的存在。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新新人类作为一个社会范畴存在的集群意识和文化自觉尚不明显;另一方面,我还担心由于主观标定的不当而引起的“旧”与“新”、“老”与“少” 之间的隔阂与对立。但总的基调是明显的,即对新生代应该采取关怀、教育和保护的态度。记得在采访结束时,我引用了新人文主义者阿尔文·巴特的话说:“与整代人作战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1]

  时间过了半年又两个月,随着我接触到的关于“新新人类”材料的增多,原来关于“新新人类”没有形成 “文化自觉”的观点,现在根据其发展需要改变了。“新新一族”已不再仅局限于外现的行为特征,例如,把头发染成棕色,穿奇装异服,像冰美人那样扮酷,等等,而且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群体自觉和亚群体文化,这就是说,她作为全新的文化已经从整体上浮出水面。从作者所掌握的最新材料看,“新新人类”在文化上比人们想像得要“自觉”、“自为”得多,他们不仅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习惯语言,生活理念和行为方式等一整套哲学、文化,而且还发展出自己的形象大使、群体自我界定和文化代表网站。

  “新新人类”文化的代表网站Xday负责人说,“新新人类”就是指在毛主席逝世后诞生的一族。但是,作者认为,即使这一代人从年龄上符合“新新人类”的定义,但是从文化上说,他们也并不全是“新新人类”。在这一代人中至少还有普遍为新新人类所不齿的“上海宝贝”这类人,在新新人类看来,她们连“另类”也不如。

  请听新新人类的形象大使“小燕子”在《还珠格格》II部中的一段唱:

  有一个姑娘,她有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

  没事吵吵小架,反正醒着也是醒着;
  没事说说小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有一个姑娘,她有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
  喔!喔!喔!是哪个姑娘呀?HA我就是这个姑娘(嘿)!

  整天嘻嘻哈哈,看见风儿就起浪;
  也曾迷迷糊糊,大祸小祸一起闯;
  还曾山山水水,敢爱敢恨走四方!喔!喔!

  更曾轰轰烈烈,拼死拼活爱一场!
  我就是这个姑娘!(掌声,笑声)

当你听到这首歌时,你还能说“新新人类”离我们很遥远吗?与其说这是一部电视艺术插曲,不如说它是一篇“新新人类”宣言!“新新人类”不仅是一种艺术形象,而且我直觉地感到就生活在我们中间和周围。当“小燕子”飞遍长城内外,《有一个姑娘》传遍大江南北的时候,作者真的不知道,是“小燕子”唤醒了“新新人类”的类群体意识呢?还是现实生活中的“新新人类”造就了“小燕子”?可能是二者的交互作用才使得“小燕子”这样火爆,也才使“新新人类”突现于地平线之上!尽管有些新生代嘴里说不喜欢“小燕子”,但她们的心却是与“小燕子”相通的。

  另外,在各种网站上,我们也可以到处发现“新新人类”刚来访问过的足迹,什么“我特故我在”啦,什么“我存在,我行动;我存在,我主张”,什么什么“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啦,什么“马马虎虎,快乐人生”啦,等等,这些口号不仅反映了“新新人类”存在哲学和行动理念,而且是“新新人类”茂盛存在的证明。

  哲学家黑格尔说过,凡是存在的,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作为一位社会心理学工作者,作者要作以下补充:凡是存在的,都是可知的;凡是可知的,都是实证的。认识和发现人类社会存在,倾听他们在“门后”发出的哪怕是十分微弱的声音,这是社会学家的学术使命和社会承诺。从某种意义上说,“新新人类”是在中国社会转型期间凸现于地平线之上的一道靓丽的风景,一个有社会责任心的社会学工作者怎能对她的存在无动于衷、莫然置之呢?

二、《大话西游》、后现代文化和“新新人类”

  后现代文化,主要是它的电影、舞蹈、文学、美术和模特表演不断为“新新一族”推出新的时尚形象大使,这种时尚形象热潮真是一浪高过一浪,《还珠格格》的热潮还没有完全退尽,《大话西游》的热浪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新新人类”的类意识同时因《大话西游》而得到加强,“至尊宝”成为他们的又一个至爱神话。在《大话西游》里,观音还是那个观音,悟空却已不是那个悟空,连唐僧也变了,变得入世、随和和后现代了。他们三个人一上场的对话,典型地反映了他们各自的文化价值取向:

  观 音:孙悟空,你这个畜生,你本来答应如来佛祖护送你师傅唐三藏去取西经,你居然跟牛魔王串通起来吃你师傅,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了弥天大罪?

  孙悟空:少啰嗦!你追了我三天三夜,因为你是女人我才不杀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了!

  唐 僧:悟空,你怎么可以这样跟观音姐姐讲话呢?

  这段对话一开始就为三个人物各自定了文化基调。如果说观音代表传统文化,悟空代表现代文化,那么唐僧在这里则是后现代的代表了。虽然“新新人类”喜欢孙悟空反权威、反说教的叛逆精神,敢爱敢恨、敢骂敢打的率直作为和一万年承诺的真爱情,但是,对它的化身“至尊宝”强烈的控制欲、仇恨欲、恶欲癖和形而上学的信口开河,恐怕他们也是不敢苟同的。按照“至尊宝”所代表的现代理性逻辑,爱一个人怎么能不需要对他(她)进行一分为二的分析呢?

  真正震撼“新新人类”心灵的不是“至尊宝”的爱恨分明、爱有等差的分别之心,而是以菩提和唐僧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者的“爱无等差”之心。在盘丝洞,菩提和“自尊宝”有这样一段对话:

  菩 提:紫霞在你心中是不是一个惊叹号,还是一个句号,你脑袋里是不是充满了问号……
  至尊宝:紫霞只不过是一个我认识的人!我以前说过一个谎话骗他,现在只不过心里面有点内疚而已。我越来越讨厌她了!我明天就要结婚了,你想怎么样嘛?
  菩 提:有一天当你发觉你爱上一个你讨厌的人,这段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至尊宝:可是我怎么会爱上一个我讨厌的人呢?请你给我一个理由好不好?拜托!
  菩 提: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 提:需要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 提:需要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 提:哎,我是跟你研究嘛,干吗那么认真呢?需要吗?(转身走了)

  这段话以及这种思维方式是许多“新新人类”所特别喜欢的,殊不知把它们连在一起混用而忘记了它们所代表的不同文化形态,对上士来说可能代表一种文化境界,对下士来说则可能是一种文化糊涂。这段话典型地代表了现代文化和后现代文化的矛盾和冲突,也可看作是现代性的自我分裂:“至尊宝”坚持现代文化的“理性”原则,追求“爱”的理由,而菩提则坚持后现代文化的“直觉”原则,提出“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这样振聋发聩的诘问,代表着后现代文化对“理性”的质疑和挑战!这种现代性的自我分裂首先反映在《大话西游》中的人物关系上,即许多人都有两个“自我”,例如紫霞和青霞,春三十娘和白晶晶,铁扇公主和香香,孙悟空和至尊宝,……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菩提是唐僧的另一个“自我”。这样看来,与其说《大话西游》是在用后现代文化解读爱情,不如说它在用爱情诠释后现代文化!这正是《大话西游》的微言大义!

  你看,唐僧在整个《大话西游》里所说的话虽然不多,总共也不过十来句,且字字平淡无奇,但句句暗藏“玄机”,已成为“新新人类”的经典语录,例如:

  唐 僧:你想要啊?悟空,你要是想要的话你就说话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跟我说你想要的。你真的想要吗?那你就拿去吧!你不是真的想要吧?难道你真的是想要吗?

  后现代文化从本质上是反对“宏大话语”的,编者之所以把这部后现代主义的搞笑剧叫做“大话西游”,也许正是想要受众通过像唐僧这种被“至尊宝”称为“啰嗦”的“小话语”来发现其“微言大义”。

  又如:

  唐 僧:喂喂喂!大家不要生气,生气会犯了嗔戒的!悟空你也太调皮了,我跟你说过叫你不要乱扔东西,你怎么又……你看我还没完你又把棍子给扔掉了!月光宝盒是宝物,你把他扔掉了会污染环境,要是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

  后现代主义的典型特征就是匀质、平等、和谐、圆通,这与佛家“物我两忘”的主张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让唐僧扮演后现代文化的代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你看他在这里,“啰嗦”一点,但是啰嗦得纯真可爱,句句在理!

  再如:

  唐 僧:悟空他要吃我,只不过是一个构思,还没有成为事实,你又没有证据,他何罪之有呢?不如等他吃了我之后,你有凭有据,再定他的罪也不迟啊!

  不仅现代文化的代表“至尊宝”嫌唐僧“啰嗦”,这次连传统文化的代表观音也嫌她啰嗦了。唐僧“啰嗦”了吗?不!他表面上看似啰嗦,实际上,他不过是打破了传统和现代文化习以为常的背景假设,公然向传统——现代文化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话语挑战,促使现代性两极对立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失去时效而已。而这,正是后现代文化的典型特征!

  最后再看:

  唐僧:唉,那个金刚圈尺寸太差,前重后轻左宽右窄,他戴上之后很不舒服,整晚失眠,会连累我嘛!他虽然是个猴子,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对他,官府知道了会说我虐待动物的!说起那个金刚圈,去年我在陈家村认识了一位铁匠,他手工精美,价钱又公道,童叟无欺,干脆我介绍你再定做一个吧!(笑声)

  这次轮到观音和悟空同时对唐僧说“闭嘴”了,并且他们同时用双手去掐唐僧的脖子,欲置唐僧于死地而后快。这里形象地体现了后现代文化所处的险恶环境和不幸遭遇。后现代文化时常被误作是现代文化的简单否定,因而受到现代文化的攻击;作为现代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或一个发展阶段,它又受到传统文化的反对,尽管它在某种意义上是向传统文化的一种复归。在这段话里,作为后现代文化的代表唐僧。他对传统文化的代表观音菩萨犯有大不敬之罪,又不被现代文化的代表“至尊宝”所理解,尽管在《大话西游》里,他始终是站在现代文化的代表孙悟空一边说话的。所以唐僧同时受到二人的夹击就不难理解了。不过观音毕竟定力高强,赶快把手缩回,忙说“罪过!罪过!”

  这段话里有三个惊叹号,每一个惊叹号前表示一层意思,按“常理”说,唐僧说完了前两层意思就该停止了。虽然也冒犯了观音,但仍属于抗辩的性质,情有可原。但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唠唠道道些好像是不着边际的“废话”。作者原以为这是编剧为了搞笑而故意增加的噱头。后经仔细研究,发现其中另有文章。按照编剧对唐僧的后现代文化定位,后一段话是非说不可的,因为它不仅表达了唐僧对观音权威和法力的亵渎,而且也表达了后现代文化对现代文化的认同和对传统文化的挑战。

  也许是由于生理和心理上的特征状态,“新新人类”在许多方面也像《大话西游》一样把什么都解构了,但唯独没有解构爱情,信仰也没有解构。爱情在“新新人类”那里依然是崇高神圣的,菩提的一句“爱——需要理由吗?”已成为新新人类的爱情宗教。他们对爱情的定义或诠释可能会有所不同,但爱是永恒的,不需要理由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大话西游》,特别是它的下部《大圣娶亲》简直就是“新新人类”的爱情宣言!《大话西游》许多关于爱情描写的话语,已经成为“新新”一族的口头禅。首先请看“至尊宝”的爱情表白:

  至尊宝:不错。自从看到晶晶姑娘之后,我决定改过自新不再做贼,为了表示对姑娘的诚意,我不要再看见以前的我……

  “至尊宝”的初恋对象是一个叫“白晶晶”的姑娘,也就是白骨精。(笑声)只因五百年前与孙悟空惹下一段情缘,因此她怀着爱恨交织的心情来到五岳山,寻找孙悟空的托世“至尊宝”。想不到“至尊宝”对“白晶晶”也是一见钟情,决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了讨好白姑娘,“圣尊宝”决心洗心革面,向她承诺从此不再做山贼了,可见爱情的力量是何其强大!

  再请看“白晶晶”的爱情宣言:

  至尊宝:你中的毒越来越深,再不解会死的。
  白晶晶:解了又怎么样,不开心长生不死也没用,开心就算只活几天也足够了。

  这段话已经成为“新新”一族爱情生活的座右铭。

  “至尊宝”的第二次爱情是与一个叫紫霞的少女之间发生的,也就是给他脚上三颗痣的人。如果说“至尊宝”与白骨精的初恋是一场喜剧的话,那么他与紫霞的再恋则纯粹是一场悲剧。当紫霞姑娘把从未离开己身的紫青宝剑交给孙悟空,孙悟空“嚓”的一声把宝剑拔出来看了看,又插入鞘中的时候,紫霞姑娘的心跳得很厉害,她暗自寻思,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居然是他!经过一番动人心弦的示爱和调情后,紫霞终于让“至尊宝”知道她的心上人就是他了,然后:

  紫 霞:“那我们大家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
  至尊宝:好,就立刻开始!
  紫 霞:你先亲我一下!

  然而,就在紫霞姑娘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候,不知是“至尊宝”哪根筋不对,还是天意使然,“至尊宝”却百般拒绝与紫霞亲热的要求,最后竟然粗暴地一把把紫霞姑娘推开,这大大伤了紫霞的心。她心灰意冷,在被牛魔王强行掳去后被迫答应了牛魔王的求婚要求,但她一直对她与“至尊宝”的爱情抱有美好的憧憬和坚定的信念,因为她相信缘分和命运。

  当“至尊宝”从蛤蟆精那里得知,紫霞曾经发过一个誓,如果谁能把紫青宝剑拔出鞘的话,就是她的如意郎君时,不觉惊讶和浑身一震,紫青宝剑从他怀里掉了出来。牛魔王说:“让我来!”紫霞一边抢先拾起宝剑,一连否认“没有这种事”,“这把剑谁拔得出谁拔不出根本没关系”。说完就往后院走去,“至尊宝”赶来找紫霞,紫霞突然拔出宝剑抵在“至尊宝”的咽喉上。这时“至尊宝”的画外音响起:

  画外音:当时那把剑离我的喉咙只有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后,那把剑的女人将会彻底地爱上我,因为我决定说一个谎话。虽然本人生平说过无数的谎话,但是这一个我认为是最完美的……

  紫 霞:你再往前半步我就把你杀了!

  至尊宝:你应该这么做。我也应该死。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的剑在我的咽喉上割下去吧!不用再犹豫了!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这时的“至尊宝”已经知道自己是孙悟空,担负着保护唐僧去取西经的历史重任,他明明知道自己与紫霞的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但是他仍然坚持要再说“一个谎”。这样至真至诚的爱情表白怎么可能是谎言呢?如果说,那也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动听的谎言。对于紫霞来说,当她把“至尊宝”又变回孙悟空的时候,她不知道她与他的这段感情注定就是一场悲剧。后来,紫霞为保护孙悟空而被牛魔王的钢叉刺中,临终前她依然无怨无悔地说: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这就是说感情没有欺骗她,天意如此,她死而无憾!孙悟空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因为他一动人间真情,头上的金箍就越收越紧,苦不堪言。在这里,与其说是造化弄人,不如说是现代性的二律背反!在现代性那里,感情和理智、人欲和天理是不可能最终统一起来的,其结果只能是“存天理,灭人欲”,牺牲感情而成全理智。在这一点上,它和传统文化是一致的。

  悲剧归悲剧,但它却给人以纯洁、完美、崇高、神圣的艺术享受。当孙悟空在七彩天空中抱着紫霞,倾听她最后的爱情遗言,然后痛苦地看着紫霞悄然飘逝的时候,这是多么震撼人心的悲壮美场面!试问,在众多的言情作品中,甚至在现实生活中,还存在着如此至真至诚、至纯至洁、至神至圣的爱情颂歌吗?说句实在话,在这里受到感动的,不仅仅是“新新人类”而已!

三、后现代文化和“新新文化”分析

  “新新”文化是以“新新人类”为主体的,体现出个性自由和多元化价值取向的亚文化形态。它是一种客观社会现实,不管人们承认与否,喜欢与否,它都在那里实实在在地存在,并且演绎着人生的喜怨哀乐,品尝着生活的酸甜苦辣。

  由于“新新人类”有不同的生活模式和价值取向,例如,有“小燕子”和“至尊宝”为代表的“新新人类”,也有“小龙女”和“猪八戒”为代表的“新新人类”,还有“唐僧”为代表的“新新人类”,所以,以“新新人类”为代表的“新新文化”也呈现出多样的形式和斑斓的色彩。

  从本质上“新新文化”属现代文化,从形式上它又好像是后现代文化,准确地说,它是从现代文化向后现代文化的一种过渡形态。

  不过,在中国社会—文化环境中,说到底它依然是一种现代文化,这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太强大的缘故,它主要发挥的仍是现代文化的功能;而在全球文化环境中,不管它自觉与否,它已属于后现代文化的范畴。这种区别正像“南橘北枳”的区别一样。

  后现代文化是现代文化发展的一个新阶段或一种新形式,它不以反对现代文化为己任,而宁愿以挑战它的基本假设的形式来发展它,从而使它成为一种更加符合实际、更加人性化、更加富有人文色彩的思维方式。

  按照杨伯翰大学的G.M.沃勒教授,现代主义,构成大多数学术科学坐在其上的这把“交椅”被描述为有四条腿(或信仰):(a)单词、观念和事物是截然不同的实体,(b)真实的世界是客观的——是与我们讨论它或表现它的方式相分离的一个固定的物体,(c)自然超越社会的优先,和(d)个人高于社会的优先。 [2](9-11)对现代社会依赖于其上的这把交椅的舒适性和稳定性进行挑战的正是后现代主义。

  现代性理性原则的过度发展似乎背叛了它最初的效率目的,同时带来了更大的社会问题:社会不平等以及由此引起的贪欲的无限膨胀,从而导致了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造成了人类几千万人的死亡。说到这里,不禁使我想起后现代主义者埃莫森的一段话,他说,有两条法则分立并行而不可调和,这就是人的法则和物的法则。后者建立城镇和舰队,但是它的野蛮疯跑,并且对人极不友好。现在人类更是生活在自己的狭隘理性所制造的核弹药库上,这些热武器可以把整个地球,迄今为止所有人类的唯一生命家园毁灭好几次。因此,现在所有人类不得不开始对理性重新反思,开始考虑对理性的疯狂和疯狂的理性进行一下限制。后现代主义所扮演的就是这样一种要对理性加以限制的,不讨人喜欢的角色。

  后现代主义是在50年代初滥觞于西方文学、戏剧、舞蹈、绘画、雕塑和建筑中,而在80年代盛行于西方学术领域和人类生活中的一种社会学术思潮。对人类生活的所有领域它几乎都发出了疑问和挑战。它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德里达、福柯、拉康、奥利塔等人。它可区分为“建设性的”和“怀疑的”两个流派,其中包括后结构主义,后批判主义,新马克思主义等等,在西方,它同时受到来自“左”和“右”两个方面的抵制和批判。

  后现代文化对弥漫于各个领域的理性组织提出挑战,因此后现代艺术强调美学高于功能。在建筑学中,这意味着要放弃现代主义所主张的有效的、重视实用的空间布局设计,而为“提供给人们看起来像他们感觉的那个样子的建筑”所代替,即是说,需要反映异化、焦虑和混乱的建筑,外观和形象获得了比技术、实用和效能更大的优先权。

  在文学中对理性的挑战导致后现代小说家不再考虑情节的线性原则:任何有组织的故事成分或设计必须由每一个读者自己提供或发明。

  在心理学中,它向意识的、逻辑的和连贯的主题挑战。

  在健康社会学领域,后现代主义否认健康的现代主义的消极形式——控制和拥有它的主题,而进入到一种积极慷慨形式,使其主体丢弃它的那种主观性而变成其他的事物。

  在行政管理和公共规划领域,对理性组织的怀疑鼓励从中心计划的退却,从对专家信任的退却。

  在政治科学领域,它对等级制的权威、科层组织的决策结构提出质疑。

  在人类学领域,它唤起了对地方的原始文化的保护意识,并反对“有良好的意向的”第一世界计划的干预,因为这种干预追求修改(重组)这些文化。

  在哲学领域,它意味着主观性的重新唤起,同时意味着对理性和客观性的怀疑。

  后现代主义在所有学科领域里都拒绝讲演的惯例的、学术的风格,它们宁愿选择大胆的和引起兴趣的演讲形式。

  后现代话语的声调更加富有文学的特征,而现代话语的目标在于标准、精细、实用,并且在风格上更加严谨。但是后现代强调风格和表现,也并不意味着它完全不考虑内容。

  从以上后现代文化在各个领域里有区别性的特征来看,“新新”文化的确是后现代文化在中国的变异,它包含有以下八个方面的文化特质:

  世俗。“新新文化”是一种世俗文化。这是因为无论是从国际还是从国内的情况来看,现时代都是一个世俗化的时代,而不再是一个神圣的时代。世俗文化是相对于神圣文化而言的,对无论是天上的还是人间的神,它都持一种怀疑和否定的态度。因此“新新文化”是一种藐视权威和权力逐角、追求个性张扬或物质利益最大化的一种文化,这是实行市场交易法则的必然结果。

  媚情。“新新文化”又是一种媚情文化。当人类的信仰和理性这些高级需要趋向于衰微的时候,人类的感性和情绪这些低级需要就逐渐上升到主导地位。这对“新新人类”来说特别真实,因为他们生长在信仰和理性相对缺乏的时代。人类的原始兴趣和追求在“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容易被唤起。正像在《大话西游》中所表现的那样,媚文化是对爱情的一种张扬,用后现代文化对爱情进行重新诠释,不是说它对爱情一点也没有解构,爱情本身作为一种终极价值在这里依然很崇高。但是,其表达方式则变得十分直接和随便了。如“至尊宝”提出“来吧!”“白晶晶”则立即用“来就来”作出反应,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不出任何人有半点羞涩和踌躇。当白晶晶已把“至尊宝”的性冲动唤起,她突然又说:“白天我不习惯,晚上再说。”“至尊宝”则一点也不生气:“晚上也好,白天也好,以后你随时需要随时吩咐,从今天开始,我会一直陪着你。”像这类事情在“新新人类”这个年龄,能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媚而不淫,进退有度,是不是比那些没有爱情的、不道德的婚姻更高尚啊!

  独立。“新新”文化追求独立这种宝贵的文化价值观念。尽管他们大部分是 1970年代后期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后出生的独生子女,但他们的独立意识特别强烈。他们并没有被他们的双亲宠坏,在学习、工作、生活和交际方面很有自己的主见,对各种人生问题拿得起,放得下。他们既不依赖组织(对他们大部分人而言已无组织可以依赖),又不依赖家庭(他们的双亲不少是下岗工人),而是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即使有的家长有能力在社会上为他们谋取较好的职业和前途,这些“新新”一族也不愿意到这些靠人际关系跑来的工作岗位任职。这种独立不倚的价值取向,一方面反应了新生代的自信,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们不与世俗环境同流合污的“另类”情感。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中国的未来和希望!

  特行。“新新文化”的独立价值特质同时决定了它的特行品质。特行就是“新新人类”表现个性魅力和风采的独特行为,除了一些表示她们共同特征的一般行为外,在许多方面(包括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他们不愿意赶时髦,随大流,反映出多样性的审美情趣和多元化的价值取向。与其说特行是新生代的个性表现,不如说是他们的存在哲学。英国主观唯心主义哲学家贝克莱说:“我思故我在。”“新新人类”则反其道而行之,追求个性,按照自我的独特方式存在、生活,信奉“我特故我在”。在 “新新人类”看来,最终决定一个人存在价值的不是思考和思想,而是那种独特的思考和独特的思想。这是因为人人都会思考,人人都有思想,只有思考独特,才能思想独特,而只有思想独特,才能存在独特,才能不再是别人的影子或附属物。特行还有行动哲学的涵义,“我存在,我行动;我存在,我主张”。这十二字把行动哲学的意义说得一清二楚。只有行动和主张才能表明人的存在,没有行动和主张,人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稚嫩。“新新”文化的第五个特质是稚嫩。稚嫩即幼稚化倾向,例如,据媒体报导,上海的大学生叼奶嘴、用奶瓶,穿着打扮越来越幼稚化。它反映了“新新人类”不愿长大、拒绝成熟的一面。这种情况的造成,有“新新人类”主观上的原因,也有家庭和社会上的客观原因,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不能责怪他们这一代的。从家庭环境看,这一代独生子女由于没有弟妹的出现会产生两种效应:第一,对他们的双亲来说,他们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第二,对独生子女本身来说,他们的独霸地位永远不会被罢黜,只有与其竞争的另外孩子的出现,才会促进他们的成熟和责任心的发展。但是,他们知道这种状况是不可能出现的。所以在其实际担任社会分配给他们的角色以前,这种成熟和责任心一直处于若无若有的潜伏状态。从社会环境来看,由于工作应聘条件的高学历化,许多高考落榜生甚至一些大专、大学毕业生,在社会上很难找到工作,他们基本上处于社会的边缘甚至边际位置。社会把发财致富作为合法的文化目标来宣传,但是在社会结构的安排上却并没有为他们提供发家致富的合法手段,也没有赋予他们多少应该担当的社会责任,自觉或不自觉地,他们被当作“垮掉的一代”而被忽略和否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宁愿把自己当作长不大的孩子。这里包含着十分复杂的涵义:也许是为了迎合社会对他们的角色期待,也许是为逃避肮脏的世俗环境,包含着几分自嘲,几许清高,几多无奈。

  直觉。直觉是“新新”文化的第六个特质。“新新”文化与后现代文化一样,靠直觉而不是靠理性判断事物,他们只知道他们喜欢就够了,并不追究喜欢背后的原因。他们只知道跟踪自己的感觉和心情,并不愿意思考迅速变化的世界,从“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到“我只知道跟踪自己的心情,别的一概与我无关!”或者是他们不愿动脑筋思考,或者是他们见惯了理性的虚伪和虚伪的理性挫折了他们思考的积极性。不管是什么,反映了现代文化向原始文化的回归或返祖,“新新人类”愿意过那种简单素朴的生活。

  同理。同理是“新新人类”的第七个特质。“你快乐,所以我快乐”。这个口号反映了“新新人类”具有强烈的同理利他心,能够把自己放在他人的地位上,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抛开人间一切世俗的考虑,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信任、友谊和关爱推广到极致。从某种意义上说,“新新人类”是最具有人情味的人类,“新新文化”是最带有人文关怀的色彩的文化。

  自残。自残是“新新”文化的第八个特质。自残是为了为自己的劣势地位或事先估计到的失败寻找借口,或者为了生存或报复而进行的自我伤害的行为。轻度的自残包括自渎、自嘲和自贬行为。例如,某网站的一个小姑娘为自己起了一个 “酒桶肉丸子”的网名,还有人起名为“二狗子”,这些都是社会心理学所说的自残倾向。严重的自残包括用牺牲自己人格尊严的方式把贪官污吏的种种吓人画皮揭下来,让他们威严扫地,丑态百出。有一本书,叫《伊甸园的罪恶》专门描写那些知识女性严重的自残行为,在某种意义上说《上海宝贝》所描写的也是这样一种具有严重自残行为的女性。当然,这些人是不可与“新新人类”同日而语的。但是“新新人类”必要认清自己的文化局限,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增强社会责任心和历史使命感,这样才有可能担当21世纪建设美好国家的历史重任。不管怎么说,自残在这里是被当作一种生存手段和斗争武器来使用的。自残是一种预设的借口,即使你表现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因为事先你已经把表现不好的理由公之于众,它具有调适心理失调和心理防御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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