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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怒江(四)

2012年09月03日 ⁄ 综合 ⁄ 共 5723字 ⁄ 字号 评论关闭
~ 10月1日 ~

真正的徒步,将从今天开始。昨天到处乱跑,只能算爬山和穿越,不算徒步。今天我要背上所有行装,从重丁村出发,沿着怒江旁的泥土公路,一直走到秋那桶村。全程约15公里,预计用时为4个小时。就徒步而言,这一段路的路况不错,都是平路,没有长距离的上下坡,够休闲的。想起在黔东南的那次徒步,走的都是上山路,一走就一整天,简直是噩梦啊……

早上起来后,天又下起了毛毛雨。也好,没有太阳的话,我就不用被暴晒了。去找刘大嫂,想让她像昨天那样给我做一碗面条。可是她很抱歉地说,面条吃完了。不会吧,难道我今天要用石板粑粑充饥?幸好,她紧接着说出了一样令我精神百倍的东西——蛋炒饭。饭当然是昨晚剩下的,但无伤大雅,他们一家人都是这么吃的,我也无所谓。估计不少广州人都对早上吃一大碗饭感到不可接受。有什么不行呢?关键是米饭能提供我徒步所需的充足能量,况且,蛋炒饭也挺好吃的嘛。

早餐过后,付了两天的房钱饭钱,背起昨晚就已收拾好的背囊,大步离开刘家。时间正好是8点,我能否用少于4个小时的时间到达秋那桶呢?每逢踏上新征途,我总是这样好强地给自己定下合理或者不合理的目标。想办法超越他人的路线、速度、耐力,也是一种乐趣。

(走出重丁村一会儿,回头张望,发现怒江、晨雾和江边木屋这三者真是绝配)

都说重丁村到秋那桶这一段路是最值得徒步的,因为丙察公路在这一范围内的路段,最紧贴怒江,仿佛江水能随时打湿裤脚。而且,石门关也座落在这段路上,徒步者可以从中穿行而过,感受百米垂直峭壁的重压。昨天在东风村是远眺石门关的全貌,今天就亲临其境了。

走了45分钟左右,来到石门关脚下。没有办法用我的相机完整地记下它的气势,因为太高太大。在这里,怒江像被狠狠地夹了一下,水流加急,声响巨大。

(石门关其中一边的峭壁。公路就开凿在峭壁之下)

没走多远,就是四季桶村了。其实在当地藏语和怒语中,“桶”就是村的意思,“洛”就是乡镇的意思。我们汉人倒是多此一举,给所有的桶都加上“村”字,又给所有的洛都加上“乡”字,像秋那桶村、四季桶村、丙中洛乡、迪麻洛乡…… 也罢,说惯了就不觉得画蛇添足。在进入村子的一条水泥桥下,我又看到了钟爱的小溪。丙中洛一带的小溪真是数不胜数,而溪水又都是那么清澈见底,总是令我驻足不前。

(小溪,又见小溪)

走几十步,拍一两张,这样的徒步方式,根本不会累。我正是憧憬这种悠然自得的走法,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的。每一步都是一个风景,走到哪里都有独一无二的拍摄角度。徒步的天堂啊。

两个半小时后,右手边的江对岸出现了一个分布在山坡上的村子。这就是五里村。五里村的一个特别之处在于,如果要走进村,必须通过一条狭长的石壁栈道。这条栈道是茶马古道的年代就已经开凿于此,多少年来人们一直依靠它与外界联系。由于村子西面临江,东面靠山,两边都是陡峭的石壁,根本无法再另修新路,因此至今这条栈道仍然是进村的必经之路。时间关系,我没能亲身走上栈道,有点遗憾了。

之后就到了朝红桥,桥头还能清晰地看到当年文化大革命时的口号。桥已经被弃用了,禁止通行,在它旁边有一座崭新的钢铁吊桥,看样子启用没多久。从这桥上跨过之后,怒江就转到了前进方向的左手一侧。

(已经废弃的朝红桥)

风景一如既往地优美,我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审美疲劳,不知道该如何举起相机了。好在,累计走了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到了森尼打拉桥。这座桥是一个分支点,如果往左转,就是继续沿公路走往秋那桶,而如果往右转,则是上山,循小路翻山进入秋那桶。毫无疑问,我再一次选择了小路,我要体验另一种风景。之前还对贡当神山的小路心有余悸,没想到现在一见到小路,竟又兴致盎然。我就是这样,每一次辛苦过后,总不断沉溺于辛苦换来的美好回忆,并由此一再踏上辛苦之路。我外婆说我是辛苦命,真没说错,呵呵!

背着大背囊走山路,并不好受。我的登山杖在这一段路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不但往上爬的时候要靠它延伸手臂的力量,连停下来休息,也是用它来支撑整个身体。30元的国产货,用到这个程度上,算是物尽其用啦~

实际上这段山路比贡当的山路稍微平缓一些,只是个别路段比较陡。一路上不断见到牛粪和羊粪,说明这是放牧所使用的捷径。在一些岔路口,我也是根据是否有新鲜的牲畜粪便来决定走哪一边。呵呵,便便成了指路牌~ 途中还遇到一处大型的山体滑坡面。不知什么时候的暴雨,把很多山石从山顶冲了下来,阻断了原有的山路,形成一幅大约300平米的碎石斜坡。不过村民们并没有因为这些堆积在路上的石块而改变放牧路线,碎石上已经有了一条明显的脚印压出来的痕迹。于是我也跟着这些脚印,小心翼翼地通过了滑坡面。

爬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上到了两个山头之间的垭口。视线豁然开朗,我向另一侧的山脚望去,看到了一个呈弯月形分布的村庄——秋那桶就在眼前。刚才上山积累的疲劳,在看得见的目的地面前顿时消失,我大步流星往山下冲去。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大片浅粉色的小花,铺满了整个山坡。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做石板粑粑的植物的花。它有一个藏语名字,可惜我没能记住发音。

(做石板粑粑的种子就是来自于这些开花的植物)

经过一条比自己宽不了多少的木头桥,我进入了秋那桶村。向一户人家打听余新民家在哪里,一个小孩子告诉我,沿着民居旁的水渠上到顶就是了。余新民是另一个闻名于背包界的人物,他家是秋那桶唯一接待游客的地方。据资料显示,余新民的身份还不少:丁大妈的弟弟、前任秋那桶村长、秋那桶优秀D员、森林防护管理员…… 与丁大妈不同,我没有在网上见过对他的负面评价,因此一早便决定今晚在他家过夜。不怎么费力气,我就找到他家。四间木屋,围着一个院子,院子里热闹非凡——鸡、鸭、狗、猫、牛,各自占据一块地盘,叫声此起彼伏。猪圈里的几头大黑猪也时不时发出抢吃的声音。

(从余新民家的后院拍过去)

家里只有一个16、7岁左右的小姑娘在忙着切黄瓜喂鸭子、切玉米杆子喂牛。她看见我,便笑着问好,并让我把背囊卸下。她抱歉地让我等一下,说要先把家禽牲畜都喂好了才能招呼我。没关系,我这种闲人妨碍她操持家务才该感到歉意吧~

(一头小牛堵在门口,似乎故意不让我进屋。正好,就给我当model吧~)

等小姑娘稍微空闲点,我问她余大叔去哪里了。她说,余还在森林检查站上班,要正午才回来。我又问她是不是余大叔的女儿,她笑笑说,自己是他的未过门的儿媳妇,叫阿兰。哦,原来是这样,未正式成亲就要到男方家里主持家务,看来这里的女性还是比较贤淑的,哈哈!

在里屋见到已堆放了几个大包,我问阿兰是不是已经住了不少客人。她说不是,那些背包是几个刚来这里的游人暂时放下的,他们不住,吃完午饭就会离开,家里暂时只有我一个住客。唔,我仍跑在人山人海的前面,可以安静地享受秋那桶的一夜了。其实很多人并不会选择在秋那桶过夜,因为风景在来秋那桶的路上都见识过了,进村只是稍作休息,便起身返程。村子毕竟是村子,没有引人入胜的景色,也没办法提供舒适的住宿环境,这是他们不愿意多停留的原因。

我搬出一张凳子在院子里坐了下来,揉一下腿,放松一下筋骨。不一会儿,见到一个身材厚实的男子走进院子,原来是余大叔回来了。他见到我这个客人,很友好地跟我打招呼。他的样子很符合我的心理预期——肤色黝黑,满脸风霜,目光沉稳。他放下随身的藏族布包,没有休息,就直接帮阿兰干活去了。

午饭时候,那几个游客回来了,一个女生还提了一箩筐梨子,说是他们在村子里的野生梨树上摘的。我尝了两只,竟十分清甜!可能是这里的水土优质吧,梨树能吸收到足够的营养。他们还邀我一同吃午饭,我想想也好,可以省得让阿兰另外开灶。菜有四样,葱花炒鸡蛋、炒排骨、煮绍菜、番茄白菜汤。由于停电的缘故,屋子里一片漆黑,这一顿也就在黑暗中胡乱吃了。

饭后他们就走了,要赶路到迪麻洛。又是一队翻雪山者。我目送他们离去,并祝他们一路顺风。余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客人了。在院子里坐了近一个小时,饭气落隔,体力也完全恢复。想起进村时的那条木头桥,桥下也是一条山涧。不如去泡泡脚?这几天都路过小溪山涧,总没有机会真正接触溪水。现在有时间了,水又那么的近,正好让我去亲近一番。

(进入秋那桶时穿过的山涧,以及木桥)

(村民用自制的空心树干引水回家。所有的生活用水都来自这里)

(在冰凉的溪水中泡脚!我很有公德心,所选泡脚处位于引水处下游,咔咔~)

溪水的温度很低,大概只有7、8度左右,我只是把脚放到水中十多秒,就已经感到寒气攻心。赶紧抽身离开,免得冻伤。觉得有点奇怪,峡谷气候一向是温暖而潮湿的,年平均温度20度左右,为什么水温却这么低呢?该不会是哪里的雪山融水或者高山泉水吧?

刚准备回余家,却意外地见到余大叔和几个邻居的小孩赶着几头牛来到溪边。问他去哪里,原来是到了放牛时间,要把牛赶到山顶牧场去。好机会!我又有节目了,我要跟着他们去放牛!山顶上的牧场我还没见识过,在山顶放牛更是新鲜事。原来,为了牧场能被更多的阳光照射,同时让牲畜多点活动,几乎每家每户都把牧场开耕在山顶或者山坡上。说是牧场,其实也不完全准确,因为那里种植的是玉米,夏秋两季先收成玉米棒子,把棒子留到冬天喂养牲畜。而现在让牛去吃的,只是地里剩下的玉米杆子。

(上山放牛。左边的就是余大叔)

(去牧场途中遇到一条小蛇。余大叔砍刀一挥,小蛇就被爆头了)

很快就到了山顶牧场,一个拥有无敌风景的地方。四周都是更高的山,牧场像被众山俯瞰的平原,与世隔绝。正所谓站得高,望得远,从这里看秋那桶,视线开阔,毫无遮掩,是难得的拍摄全村的地点。心中窃喜,看来好事都给我碰上了,哈哈!

(山顶牧场)

(秋那桶全景)

陪牛牛逛了一下,我就下山了。回到余家木屋,见到有一个游人在四处张望,打听余家的方位。我就反客为主,说这里就是,还招他进屋喝水。简单聊过之后,知道他姓金,是从北京来的,今晚也打算住在余家。噢!这下子总算遇到同类了——背包客,一个人,还是IT业的同行!小金说,他在秋那桶住一晚后,明天就要去翻碧罗雪山。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却十分坚定,不容置疑,而且还不随便带起话头。典型的程序员性格啊,独来独往,略带偏执~

本以为就小金一个伴,没想到晚饭的时候,又来了一对男女。他们与小金一样,也是准备去翻雪山的。于是我得出两点结论:游客大军可能要提前到来;碧罗雪山将人满为患,不过这不关我的事,呵呵。余大叔知道他们的行程计划后,告诫他们要小心路上的蚂蟥,并说出了一个令人相当失望的讯息——他们要翻越的碧罗雪山垭口,现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雪,只能远远地望见顶峰的陈年积雪。噢,我真为自己的计划感到庆幸!看来我没有打算去翻雪山是对的,翻一个没有雪的垭口有什么意思?如果我去,我一定会挑一个大雪的冬天再去。

晚饭我们4个住客就一起吃了,菜还挺丰盛的。由于肚子太饿,连照片都忘了拍。余大叔一家好心肠,这一顿饭只收了我们每人5元。

饭后,我在院子里抓住余大叔聊天。开始时问他一些秋那桶的情况,后来慢慢说到他森林防护的工作,他就激动起来了。他告诉我,他和另外一个村民负责看守秋那桶至察瓦龙一带的大片原始森林,经常要跟盗猎者、盗伐者作斗争。我问他,那森林公安有给你们配枪么?他摇摇头说没有,他们只有管理权,没有执法权,要是遇到某些不服劝告的违法者,只能让森林公安来支援。天啊,这样的话,他们的生命根本得不到保障。他还说,国家让他看管这片森林,他就要负起全部责任来,让子孙后代都生活在美好的生态环境中……

他们所做的这一切,是属于半义务性质的,报酬很少,因为他们只是当地林业局的编外人员。从他的话语和高昂声调中,我能感到一个基层D员的赤诚的心,不免有点触动。我们的国家总不时宣传一些基层D员的事迹,其实他们不一定真的是什么信仰的追寻者,但他们对国家的付出,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得到的,这一点让我万分敬仰。余大叔就是这样的鲜活例子。

天完全黑了,我们谈兴未尽,于是就进屋到火塘边继续。小金和那对男女也在。余大叔见他们对翻雪山这么感兴趣,就说起了往西藏方向的情况。他说,碧罗的风景其实还不算漂亮,真正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往北进入西藏地界之后的两座终年积雪的雪山。以前他曾带着几个朋友,从秋那桶出发,翻过那两座雪山,一路走到西藏的察隅。途中能见到很多高山海子和夏季牧场,还有零星放牧的藏民(余是藏族人,不是藏民)。晚上可以住在藏民的帐篷里,跟他们大口喝酒,大块吃牛肉,唱歌跳舞,不亦乐乎。我问他这么走下来要多长时间,他说现在可以坐汽车到雪山脚下,然后再徒步翻山,一程路只需要4、5天。翻山的最佳季节就是现在十月份,天还没开始下大雪,路也好走。雪山白天气温有10度以上,晚上也就0度左右,衣物方面只要穿一件厚一点的毛线衣就可以了(指他自己)...

我听到发呆!这是一条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徒步路线,难度不太大,而风景却十分吸引!余大叔还说,下次再来秋那桶,他愿意带我们去走一趟,走到察隅去... 啊,雪山啊,西藏啊~~~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们?

我们聊天的时候,阿兰杀了一只鸡。我看到她把铁锅放在火塘上,扔进几块酥油,然后倒入鸡块爆炒。等鸡肉熟了,再加水,并倒入自酿的米酒。这样子做出来的鸡酒汤,藏语叫“虾腊”。余大叔说,喝虾腊是藏族人欢迎远方朋友的传统习惯。阿兰给我们及余大叔各盛了满满的一碗,我端起闻了一下,酒味香醇,估计度数不低。无论如何,这是一定要喝的,余大叔把我们看作朋友,他的盛情我又怎能推辞?于是咕咚咕咚喝了两碗,而且把鸡肉也吃光了。痛快!

(虾腊)

余大叔也喝了几碗,有点兴奋了。他给我念了四句经文,并一一解释:
%^!$@(* —— 西藏人民受尽苦难
&^$)~#" —— 西藏和平解放了
>?;@=\# —— 文化大革命席卷西藏
&+'!$]? —— 各族一家亲,对外联系越来越紧密
他说,这段经文是藏传佛教的古老预言,竟都全部成为了现实。“像你们现在来到我们这里,帮助我们(指旅游收入),我们也会帮助你们(住宿、向导),大家都会过得越来越好的!”我笑了,多么真诚的独白,这是一个淳朴藏民的肺腑之言。

10点多,睡觉了。余家的客房比不上刘吉安家,小小的房间里挤着三张床。而且墙壁、天花上虫子也很多。唉,管不了那么多了,前两晚在刘家就已经被虱子咬了满身包包,今晚再多几个也无所谓。涂点白花油熬过去吧,反正这也可算是另类的体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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