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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内心都有伤痕

2012年08月29日 ⁄ 综合 ⁄ 共 3838字 ⁄ 字号 评论关闭

终于能集中精神来写写埋在心中已久的这个主题了。

我所从事的工作,常常会接触较多人,性格各异。带团队,要招聘人,也有机会观察不少人。

多年下来,发现:内心伤痕累累者,不在少数。这是时代造成的。

封闭的、压抑人的创造力,因而也压抑人成长的愿望、压制人内心的爱的年代,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现在好了很多,但伤痕的平复所需要的时间远比我们以为的要长。

我的妈妈,在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把我抛给奶奶,在火车站一步三回头、掉着眼泪,回到东北她就职的大学,参加所谓的革命大批判活动。这一去,就是两年。两年后,才把我接到长春。

我8岁那年,已经在东北农村五七干校“战斗”了4年的父母,因为看到了知青下放农村后的受苦现状,尤其是女知青下放有可能遭到的可怕境遇,下决心把我再次送回武汉,过继给没有子女的伯父,和伯父奶奶一起生活,成为独生子女,而独生子女是可以留城,不用下放的。父母带着两个弟弟继续生活在东北,我回到武汉上小学。

8岁的我,已经开始明白一些事情。家里常常有其他亲戚来,他们喜欢逗我玩,说“你妈妈不要你了,所以把你送回武汉来。”在他们,这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可是对一个8岁就不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的孩子来说,这句话是锥心的,我常常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半天,因为我以为真的是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回武汉,因为他们从来也不会和我讲这些原因。我真正知道这些原因,已经是大学毕业之后,而在此之前,因为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我和父母经常闹别扭——父母在我上初中那一年已经回到武汉工作,他们发现我和他们不亲,且经常有很大的情绪,他们对此不理解。

每当我在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不顺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句话“你妈妈不要你了”,那种想象中被抛弃的感觉让我常常很自怜,并对父母生出不少怨恨。父母对我所有正当的批评教育,我都抵制,因为我觉得他们是不爱我,看我不顺眼,才总是对我说三道四的。

和父母的隔阂持续了20多年,直到我做了母亲。父母非常疼爱我的孩子,这种疼爱有时也会让我泪流满面,因为我想到了他们当初必定也是这样疼爱我的。我内心的伤口渐渐痊愈了。

这中间,其实有很多故事,因为那伴随着我很多的泪水。幸好有那么多泪水,它们能帮我释放内心的压抑,幸好我的父母都是很理性的人,他们也能在我一次次的抱怨中反思自己,调整自己,总的来说,我是幸运的。这里面,我的伯父和父亲起的作用,在我成长阶段,是特别大的。因为他们都更愿意和我讲道理,比喜欢批评我的母亲要耐心的多。正是因为他们对我大量的鼓励,使我最终成长为一个个性中正面因素多于负面因素的人。

而更幸运的是,我的母亲晚年和我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们几乎可以无话不谈。母亲学会了尊重我,学会了倾听我的心声,这也源于我坚持和她不懈的沟通,因为我那时已经意识到了沟通的力量,母亲未必能听我当面长篇大论的叙述,我也未必能在她面前一直保持平静的情绪,但我选择了写邮件,一封封写很长的邮件,把内心的苦痛,内心的不甘,内心的追求都一一告诉她,把对她的不满也都告诉她。晚年开始坚持学钢琴的母亲,得了艺术的熏陶,个性比年轻的时候要平和很多,她晚年所表现出来的理性和宽容,让我看到了自己日后的希望——老年的我应该也能做到母亲这样,只要坚持学习,坚持保有一颗开放的心。

父母现在都很愿意回复我的邮件,并已经习惯用邮件和我沟通,谈孩子的教育,谈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谈对我们的关心,谈他们自己的趣事。不过,我也还是很注意多和他们当面聊天,给他们打电话,并经常求助于他们,也力所能及地帮父母做一点事情。

伯父80岁这年,写了一本家史,这也让我更多地了解到我们这个家庭,曾经经历过多少灾难,多少苦痛,为什么大家会有那样的个性,那样的心理。伯父把我从小学养育到读大学,花费了很多心血,我对文学的爱好,对音乐戏曲的爱好,皆源自他。

和父母聊多了,就知道,父亲和伯父年轻时对孩子更耐心,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对他们很耐心,也很看重。而我母亲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广西,她的父亲,我的外公,对她常常是粗暴的,或者说,这个外公对待家里的女儿都是比较粗暴的,他眼里只有儿子才是重要的。内心受到过粗暴对待的母亲,在她成年后,也不知不觉对自己的女儿也粗暴。内心受过伤害的人,往往不知不觉沿袭了那种伤害人的思维和方式。

傅雷的母亲就是一个个性粗暴的女子,经常痛打傅雷。傅雷做父亲后,对傅聪也非常粗暴,经常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痛打,或者声色俱厉地批评他。对此,傅雷多有忏悔,在《傅雷家书》中都有体现。而我相信,傅雷的母亲的粗暴,也一定和她自身的成长经历有关。那个年代,是相信“棍棒出孝子”的。到了后来,有形的“棍棒”没了,无形的“棍棒”却大量存在,体现为苛严而少温情的话语,因为自身愿望没有得到满足而强求下一代成全自己没实现的梦想。我们这个古老民族,在走出几千年的封闭的路上,必定要经受很多心理上的折磨,一代一代走向真正的平等开放,这条漫长的路上,必定泪痕无数,血迹斑斑。

总的来说,我还是感到尽管我曾经有过很多的泪水,但我依然是幸运的。我的父亲和伯父从小就让我知道:做女孩,一点都不比做男孩差。伯父曾经当过中学的班主任,他能为了给我做一副用来玩耍跳跃的橡皮筋,在灯下,把从班上收缴来的男生们的弹弓枪上的牛皮筋一块块拆下来,用针线给我缝连起来,成为一副可以在小朋友面前炫耀的好玩具。那时我虽然才9岁10岁的样子,但这一幕我永远都不会忘,它是我内心永恒的温暖。不管伯父如何批评我,我都能接受,是因为他给我的爱足够多,我对他有感情上的信任。

读大学时,父亲喜欢给我写信,他还会在信中批评自己为了爱面子而不顾我的感受,这让我深感温暖。他也会把自己工作上的一些感受写在信里告诉我,这种平等的态度,让我在备受挫折的大学阶段得到了很多内心的鼓励,我能最终不放弃读大学,终于能毕业,都是因为有父亲的耐心启发。在情绪最崩溃的那个暑假,父亲每天带着我去教室复习功课,亲自为我补习四门已经放弃不考的功课,让我终于平稳度过了那个心理上的坎儿。

大学阶段,我的老师们,我的同学对我的厚爱——对一个因不爱自己的专业而成天颓废着的女生的不放弃,让我在成熟后懂得了这份爱的珍贵。那个暑假,我放弃了四门专业课的考试直接回家,打定主意退学,重新参加高考。我的好友留在学校给我找老师,找系主任,我的班主任和系主任冒着酷暑去省教委为我争取补考资格,天知道他们是怎么争取来的,因为在我的母校川大,四门课补考,笃定退学的。可他们就硬是为我争取到了补考的资格。我的好友,硬是在学校里等着我回来补考,在学校里照顾了我一周后才回自己的老家。

至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们对我如此厚爱,我想不出什么理由,只能说,是他们对学生那种高度负责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行为。如今,这样的老师还多吗?我也想不出我这样一个当时看不到任何前途的同学,何以值得我的好友这般对待。而我对她,始终都是亏欠着的,这辈子都没法还。

所有这些让我日后一回想就倍感温暖的爱,终于在我走向成熟的那一天,开始显示出它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显示,体现在我不那么容易放弃对别人的希望,即便遭到拒绝,即便受到伤害,我也依然相信爱的力量是最强大的。

但,知道了不放弃对别人的希望,不等于就懂得保护别人内心的希望。过于着急地想让人明白成长的道理,不善于有智慧有技巧地等待契机,依然是我的大问题,对他人的伤害多来自于此。心智成熟之路长矣!

于是,在某些时候,我选择了远离一些朋友,因为我的那种急切,必定会伤害他们,也伤害自己。我深知自己智慧的局限。我知道,我的那些付出,归根结底可能是对的,但时机不对。我和他们,都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有一天,瓜熟蒂落。如我和我父母的和解,就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相信,我们每个人,只要肯积极地行动,同时肯耐心地等待,终于有和这个世界和解的一天。因为我们必定会了解到这个事实:所有带给我们伤痛的亲人和朋友,他们往往自己也有过同样的伤痛,他们虽然是“长辈”,是“大人”,但他们的心智未必和年龄匹配,这里面,有他们个人的原因,更有时代的原因。

意识到父母也需要成长,上司也需要成长,这就让我平静了很多。以往的教育容易给人一种心理定势,以为某人比自己年长,比自己地位高,对方就一定比自己成熟,这种观点可以休矣。现实中,我们看到的反例还少吗?

有些时候,因为机缘巧合,因为心灵的成熟度匹配,我的某句话,正好说中了某位朋友的心,正是他当时需要的鼓励或者鞭策,所以我们就心灵契合,成为至交,所谓缘分,大抵如此。缘分到了,欣然领受;缘分未到,默默等待。

这里有对《风声》导演高群书的一个采访,我喜欢他对自己的这段评价:

我要是描述自己,就会比较粗俗。没法儿说啊!我是个干活的,我是个善良的人,我是个手艺人,我是个导演。我心态好,好好活着,与人为善。

希望那些因为高看我,而被我说的某句话、做的某件事刺激或伤害了的朋友,能因为我的这篇文章,看到一个曾经内心脆弱的人,因为终于在某一天开始成熟,开始懂得以往获得过的那么多关爱的价值,并因此而懂得感恩,和这个世界取得和解,释放了内心的紧张和压力,开始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嘲讽——如果那是对的,骂自己一句,改了就是,没人真在意你跌跤时的丑陋;如果那是错的,骂他一句,嘟囔两句——小样儿,长眼了吗,那是俺吗?——事情就过去了,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我对自己的评价也可以这么说:

我是个干活的,我是个善良的人,我是个手艺人,我是个编辑。我心态好,好好活着,与人为善。

嘿,这篇文章,标题小资,结尾江湖。没想到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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