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位置: 首页 > 综合 > 正文

追随智慧–中國人在微軟

2013年08月08日 ⁄ 综合 ⁄ 共 18542字 ⁄ 字号 评论关闭

    追随智慧凌志军前言关于智慧的故事我将本书奉献给:那些最聪明的人。
    那些现在还不聪明但却正在聪明起来的人。
    那些曾经聪明但现在已经聪明不起来的人。
    那些虽然不聪明但却管着聪明人的人。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微软始终是一个世界范围的话 题,即使在我们国家,关于微软的故事也有很多

正式出 版物。与以往这些出版物不同,本书所描述的主要是微 软公司里一批中国人的命运,这些中国人

组成了微软中 国研究院。其内容大都取自第一手资料,主要部分是我 的直接观察以及当事人的回忆。
    在我采访的整个过程中,微软公司以及微软中国研 究院都给了我极大支持。前者安排了我同微软公

司董事 长比尔.盖茨、高级副总裁里克.雷斯特和其他一些人 的直接交谈,这些人全都是第一次接受一

个中国内地记 者的独家采访。后者向我开放其内部档案和电子邮件,  并且允许我旁听他们的许多根本

不能向外公开的会议。 我还有机会采访位于美国华盛顿州雷德蒙市的微软总 部,穿过那些迷宫一般的走

廊去寻找我感兴趣的人。在 本书所涉及的100 多个人物中,有50 多位曾经与我面对 面地交谈。我对他

们的采访断断续续持续了16 个月,接 受采访的每一个人,都真诚地对我讲述了他们的故事、 他们的思

想以及种种酸甜苦辣,让我留下大约140 个小 时的录音带,还有超过100 万字的采访笔记。我还同有 关

的人相互往来300 多个电子邮件,其中相当部分是为 了核实一些事实乃至每一个细节。当然我也阅读了

大量 旁证材料和公开出版的书刊,对于我理解微软和在微软 工作的这些中国人,这些间接资料都是重要

参照。没有 微软的支持,我无法完成我的工作,不过,我在下面所 叙述的内容,全都出自我本人的独立

的取舍和分析,所 表达的思想也全部属于我自己。我从一开始就向我的采 访对像表明,我不是微软的“

代言人”,而只是一个旁观 者。当我考虑做这件事的时候,曾与微软中国研究院院长李开复有过一次交

谈。
    我说:“我将写我想说的话,不写我不想说的话。”
    他说:“当然。你可以随便写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写。”
    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面,我并没有决定真的写出什么 东西。让我最终下决心把本书写出的人,不是李

开复,  不是比尔.盖茨,而是清华大学电子系一位尚未毕业的 硕士生。她是江西南昌人,叫潘锦辉,

不是微软的正式 成员,但却有几个月的时间在微软中国研究院里实习,  因而能够从最近的地方感受微

软的环境以及微软员工的 工作、生活和心态。她表现出色,深得老板嘉许,但她 从未想过毕业之后就职

于微软。她说她对微软曾经有过 不大好的印象,那是她进入微软实习之前从各种公开舆 论中得来的,但

她的不肯就职于微软不是因为这个,而 是一些个人的原因促使她出国了。这些事实表明,她与 微软之间

并无利害纠葛,其本人既无成就和名声,也无 权力和财富,在我们国家几亿年轻人中没有任何特别的 地

方。正因此,我便格外相信她的客观公正。从以下一 段潘锦辉和我的对话中,读者必定会和我一样希望

更多 地了解微软,以及微软中的中国人:问:能谈谈你对这里的感觉吗?答:我今年夏天来到研究院,感

觉非常愉快。虽然 压力很大,但很愉快。虽然清华是一个很累人的地方,  但你如果想舒服,还是可以

很舒服。节奏比这里慢得多。 这里的工作让我兴奋,虽然压力大,但你会觉得每天都 能做出一些事情来

,每天都不是在原来的地方踏步,有 成就感。整个过程让我觉得很幸运。
    问:你刚才两次提到,虽然有很大压力,但很兴奋,很愉快?
    答: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问:可是在很多地方,压力大会让人不愉快,压力 和愉快不是很矛盾吗?答:哦(笑)!这要看是

什么样的 人。如果是习惯于舒适的人,在压力之下也许会觉得非 常不舒服。但是我觉得,我们这批学生

都不是这样的人。 在清华唸书的几年,大家都是在压力下长大的,所以大 家都是不怕压力的。尤其是在

这样的压力之下,你每天 都能做出新东西来,这样的感觉就会很好。
    问:你的意思是,关键是每天都能做出新的东西?
    答:对!如果你混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做出来,这样一天一天,恶性循环,越来越糟。
    问:我明白了。关键是每天都在前进,不是原地踏步。如果没有前进,就算没有压力,你也不会开心

吧?
    答:(笑)对!对!不是说压力使人愉快,而是在压力之下的小小成就感让人感到愉快。
    问:这种感觉,你过去在别的地方有吗?比如说在 清华?
    答:我刚才说在这里做得很兴奋,就是说在学校做 得不是很兴奋。
    问:那么在你来之前,微软公司在你心里是个什么 样子?
    答:老实说,是个负面形象(笑)。
    问:什么负面印象?
    答:因为……毕竟……它……比较……比较霸道。反正,总体上是一个负面形象。
    2000 年早春,我在美国西部雷德蒙市微软总部完成了采访,住在哈利泰吉花园公寓开始写作。窗外

红杉郁郁葱葱,绿草如茵,景色宜人,空气中散发着野生丛林 的芳香。雨过云开,天空湛蓝,日月俱澄

澈。我这人一 向喜欢把自己融入天地之间,这次却没有一点这样的闲 情逸致。在以后的几个星期中,我

除了每天早晚在红杉 树林散步各20 分钟,其余时间全都沉浸在下面这个问题 中:我们的国家,什么时

候才能有更多的人拥有潘锦辉 那样的兴奋感?才能像微软中国研究院里的那些中国人 那样,既聪明又走

运,既有成就又有钱?
    读者一望而知,这是一个关于智慧的故事,因为故 事中的人物几乎都是一些聪明绝顶的人,但事情

还不仅 止于此。要估量人的智慧对于社会进步所具有的作用,  须以长距离大范围的眼光来看世界。在

过去100 年中,  计算机技术对人类生活的影响之大,甚至超过了战争。 但是这仍然只是覆盖在历史表

面的那一层。技术的背后 是人。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人类在改变技术的同时,也 在改变着自己。20 世

纪的世界经历了“智力战胜体力”  的时代;在21 世纪,世界也许将出现一个“智力战胜权 力”的时代

。也只有在这个时代真正开始的时候,蕴藏 在亿万“潘锦辉”身上的智慧和激情,方能放射出耀眼的光

芒。
    这样看来,人,人的智慧的弘扬,人的智慧的弘扬 所依赖的环境,就应当成为我们将要叙述的这个

故事的 主旨。
    序幕Crying Wolf--“狼”来了! 20 世纪最后20 年里崛起的这个奇迹,不因横行霸道,  而因勇

于创新。它的兴旺,不是由于其尽善尽美的道德 准则,而是由于其机灵多变的精神。它的力量,不是理

想主义,而是一种乐于接受普通人需要的平实态度。它 是世界上最大的软件基地、最值钱的公司,拥有

最多的 富翁,但它仍然像是一个不知分寸横冲直撞的孩子。在 它之前,全世界的历史上有谁对人的智慧

寄托过如此巨 大的信心、倾注过如此多的争论?
    --作者题记我们将要叙述的故事,开始于1998 年,但它的序幕有可能在100 年前已经开启。
    公元1898 年,在中国旧历属戊戌年,历史所载最重要的事件,为“百日维新”。皇城内外,变法高

潮迭起,吸引国人关注,谁也不曾料到,激进的改革领袖谭嗣同 却在一件小事上倾注极大热情,惊叹见

到“至奇”。 这一年谭嗣同游历全国至上海,亲见一部计算机,  其“进位”结构由6 个齿轮组成,轮

上依次表明从“零”  到“九”,齿轮转动速度以10 倍递增,所以能够构成6  位数字的加减运算。据说

此种设备为法国人帕斯卡发明,  后来又由莱布尼茨加以改进,赋予乘除运算的能力。19  世纪20 年代

,再由托马斯大幅度提高机械工艺,成为能 够使用的计算工具。谭嗣同在友人傅兰雅处看到,惊叹 不已

,当即致信老师欧阳中鹄,说那台机器能够自动显 示计算数目,还说他试验百次,居然不差。谭嗣同的

这 一感慨转瞬即逝,日后也被史家忽视。从那时以来,悠 悠岁月中,多少事情都已发生,可是计算机给

世界以及 中国带来的变化,看起来已超过种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可惜历史只是记录了谭嗣同的政治主

张和慨然就义,而 对于这段牵涉深远的小事,后人大都不能尽知。
    整整100 年后,也即1998 年那个承前启后的秋天,我们的国家再现改革高潮。京西万山红遍,层林

尽染,  城里的人们纷纷聚会,赞美过去20 年里怎样改革内政,  又怎样向世界开放。11 月5 日。星期

四。北京长安大街 两边的白杨正在凋零,天气虽未进入酷寒,却有几分萧 瑟,不是户外活动的良好季节

。然而当日午后,与北京 火车站相去不远的国际俱乐部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礼 仪小姐盛装笑脸,亭亭

玉立在迎宾案两侧,案上端放“来 宾签到簿”一册。根据此簿记载,这一天来者约300 人,  均为中国

计算机业的成名人物,包括18 位院士、56 位 教授、4 位大学校长、9 位系主任、27 位研究员、7 位所

长、一个总工程师、一个高级工程师和一个总裁,还有 29 个政府官员和美国驻华使馆的一位外交官。
    上百来宾从京城以外很远的地方专程赶来。人们鱼 贯进入二楼大厅,依次坐定,个个西服革履。主

席台为 22 个花篮簇拥着,送花人既有信息产业部和中国科学院 这样的官方机构,又有“方正”和“亚

信”一类的民间 集团,还有美国驻华大使馆。
    大批盛装官员和知名学者在这同一时间聚集一堂,其实只为一事:美国微软公司在中国建立了一个研

究院。
    令人惊讶的是,当日新成立的微软中国研究院,全部成员不过6 人。46 岁的凌小宁已是其中“老者

”,余下的人全都是不满40 岁的年轻人。院长李开复37 岁。年龄最小的郑薇是一个20 岁出头的女孩子

。而客人当中,不是高龄就是高官,数量以百计。这情形就算不会造成喧宾夺主的局面,至少也会令人生

出宾主不能对等的担心,所以,李开复特意从美国雷德蒙微软总部请来若干高级管理与研究人员助阵,有

公司高级副总裁里克.雷斯特,还有微软美国研究院的华人学者黄学东、洪小文、沈向洋和刘自成。这4

个人昔日去国求学,现在全是美国计算机领域里的成名人物,又全都年纪轻轻。
    黑发人和白发人济济一堂。大家嘴上说着“忘年之交”,内心却强烈地感受着年龄的对照。来自微软

的年轻人,不得不做出比他们的年龄更老成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勉为其难。计算机业在美国乃是年轻人

的世界,而在这里则是由老一代人主宰。凌小宁还在人群中发现自己20 年前在北大求学时的老师。老师

风采不减,只是两鬓苍苍,看见从海外归来的学生,遥想当年,不免感慨。
    眼前这些青年,那时候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而今,他们头上顶着“世界级专家”的光环,口袋里

揣着一大11堆专利、论文,以及五颜六色的获奖证书,开口闭口都是世界计算机技术的最新进展。老师们

自己呢?当年一头黑发和一腔热情,有如眼前这些年轻人,现在则除了“牛棚杂忆”,大都只剩下一头白

发。一位记者将这“白发人面对黑发人”的场面看在眼里,不免感叹:“这一边快要走到尽头,而那一边

才是刚刚开始。”至少有100 个记者来到现场,这时候全都坐在后排座位上,默默地察言观色,手上还拿

着微软中国研究院历史上的第一份新闻稿。上面说,研究院的成立“再次表明了微软公司对中国市场的长

期承诺”。还引用李开复博士的话,宣布研究院将“在未来几年内扩大到100 人,成为世界顶尖级的科研

机构”。副总裁里克.雷斯特博士则当场保证:微软将给中国用户“提供更好的计算体验”。
    这时候,一位软件工程师,杨飞,打开了录像机。比尔.盖茨从硕大的屏幕上走出来,展开了他那全

世界都熟悉的微笑:大家好!我是比尔.盖茨,微软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现在我非常高兴地宣布,

微软中国研究院正式成立。
    基础研究一直是微软公司至关重要的业务领域。微12软公司的每一个主要产品都融入了微软研究部门

的工作。我深信在未来的日子里,微软研究院的贡献将越来越大。微软研究院正致力于开创先进的计算机

技术,使未来的计算机会看、会听、会说、会学习,让人们能像与人交流一样与计算机交流。
    我们选择在中国设立我们在亚洲的第一个研究院,是因为我们发现中国有许多非常优秀的人才。在前

几次访问中国期间,我有幸与一些优秀的研发人员进行交流。
    他们素质很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300 名中国来宾和100 名记者接着看到,奈森.梅尔沃德出现在屏幕上。此人是微软公司的首席技术

官,谈笑风生,常有精彩之论被作为“奈森定理”在美国广为传扬。现在,他显然要把他的“定理”搬到

中国来:科学研究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当你开始进行一项研究时,你要求研究人员做一些难以实现的

事情,因为以前从没有人做过这些事情。迎战这些问题的主要资源是智慧超群的优秀人才。科学研究管理

的关键在于如何找到这些人才,为他们提供良好的科研环境,让他们的好奇心和专业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创造出新的、了13不起的发明。因为人才是成功研究的先决条件,我们决意追随人才,到人才济济的地

方开设研究分院。
    把奈森的“追随人才”,同我们国家所说的“吸引人才”相比较,就会发现,其间有着微妙但却重要

的区别。
    对于这一点,李开复进一步解释道,“我们不能等待人才找上门来,我们应求贤若渴,三顾茅庐。”

又说,成立微软中国研究院的初衷,就是“汇聚中国本地的优秀人才和微软公司自己的专业人才,汇集其

思想”。此话说得直截了当,扼要简明,可是无论来宾还是记者,当日都未给予足够注意。只有王选在这

中间隐约发现:微软公司志不在小,“有眼光”,还有“远大战略”。此人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北大计算

机教授,也是中国计算机领域过去20 年中最有成就的计算机专家。感同身受,一语中的。
    然则他的话在当日会场上淹没在一片空泛的祝词中,犹如大海里面投入一粒石子,涟漪不惊。直到好

几个月之后,人们才能明白,所谓“追随人才”、“汇聚思想”,恰为1998 年11 月5 日国际俱乐部二楼

大厅杯觥交错中的一束耀眼光芒,更在日后引发了无数的争端与机缘,承前启后,因果相连,也是本书所

要叙述的重点所在。
    14记者们那一天所关注的事情,无非“8000 万美元”
    和“100 人”这两件。微软公司说:“将在今后6 年投资8000 万美元于中国研究院,并且将研究人

员增加到100人。”作为研究院的院长,李开复还补充道,他在中国将“只花钱不挣钱”。记者追问,

“8000 万”将如何花?李开复说,其中大部分将用在科研人员身上。又问,100 个人从哪里来?李开复

说,将主要来自中国。看来中国人应该为此满意,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微软公司自1985 年进入中国,13 年来似乎只关注其产品在中国市场上的营销。李开复现在的话意味

着,此后微软将不只是“卖产品”,而且也会“买人”。对西方人的动机一向敏锐的中国记者,全都惊讶

起来,其中两位当场在心里盘算,结论是,“诱惑力显而易见”。北京《晨报》记者陈曦算出来的结果是

,“每个人平均将得到数十万美元的投入”。这消息在第二天早上立即传遍京城。普通百姓看了未免咋舌

,见过世面的人却说:“这算什么?还顶不上人家微软一年挣来的一个零头!”这天午后出场的可不止一

家《晨报》--78 家中国的报社电台电视台和10 家外国报社电台的记者都来了。
    15那时候微软对待中国记者真是热情,但这并不是因为中国记者的本事特别大,可以让微软这样傲慢

的公司也放下架子来,而是因为,研究院创建伊始,已经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氛。谁也说不清楚他们的心

里到底在担心什么,反正谁都能感到他们拚命想把自己扮演成无害的角色。里克.雷斯特喋喋不休地说:

“这个研究院将只进行基础性研究,并不做产品开发,科研工作方式是开放性的。”李开复则说:“微软

中国研究院将支持中国政府在发展信息产业方面的举措,帮助吸引本地的优秀人才开展高水平的基础研究

,防止人才外流。”这意思很明白:微软中国研究院一不抢市场,二不抢人才,所以中国人尽可以把心放

在肚子里。不过,记者们的眼光里仍然充满怀疑,《电脑生活》杂志的文章,把美国《商业周刊》记者格

雷姆的一句话以大号字排出,异常醒目:“微软是谎言大家,他们成天说‘我们不做这个,我们不做那个

’,但最后大家发现他们是无所不为。”回想起来,当日这研究院充其量也不过6 个人,虽然个个聪明绝

顶,傲骨雄心,但却逢人点头,对官员陪笑脸,对记者说好话,无论对谁,都是仪态谦恭,不敢16怠慢。

他们力量薄弱,似乎很难成为中国计算机产业的威胁。那一天记者们紧追不舍,如临大敌,小题大做,似

乎是由于平日的北京过于平淡。这倒不是说这座城市没有新闻,而是说记者们没有机会去施展才干,他们

内心中的批判精神,在国内事务中难得发扬,现在逮到了一堆美国人,当然要尽情施展。政府的官员们就

不会那样感情用事。他们人人显得矜持,表现出有节制的祝贺。
    科技部部长朱丽兰闭口不谈“抢什么”的问题。她说她最感兴趣的是微软中国研究院的一个宗旨:“

提供开放的环境。”还说现在是“脑力激荡”的时代,所以微软的做法“非常值得我们欣赏”。这位女部

长是那天到场的最高官员,说出来的话听上去没有敌意,让美国人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没有热烈地赞

誉。她甚至还在演讲一开始就表示,自己对于在这个场合讲话并无足够准备。言外之意,她是面对一种突

然而至的邀请,以至不能左右自身,只好勉为其难。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白春礼说:“希望今后能够加强合

作,共同做出更好的工作,为人类服务。”这话让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无懈可击,只是不疼不痒。另外一

位女性,教育部副部长韦钰,说出来的话显然含有更多的真诚。她说,中国人一提到知识经济,便17提到

微软。“微软是一个十分有影响力的公司,比尔.盖茨是中国年轻人心目中的传奇英雄。”还许诺说,她

将支持微软中国研究院。然则最引人注目的是信息产业部。
    部长吴基传在报纸上公开表示:“软件技术主要是依靠人的智慧来推动,人才至关重要。”还说,对

微软等世界着名的公司在中国设立科研机构,“我们应给予支持”。但这肯定是在另外什么地方说的,而

与微软研究院的成立庆典无关。在11 月5 日这一天,这位部长根本没到会场上来。事实上,尽管里克.

雷斯特和李开复曾专程去那里拜访,但那里一个部长也没有来,只有两位司长和两个随行人员来了,带来

一个花篮表示祝贺。几个人全都不讲话,也没有在签到簿上留下电话号码。这又让在场的记者猜疑,不免

追问缘由。其中一位官员的回答挺实在:“信息产业部开始也与微软进行了接触,但是没有谈拢,后来他

们和科技部谈成了。”又问,为什么这个部能“谈拢”,而那个部没“谈拢”?这一次,官员说:“科技

部自然有它的想法,它们是从科技研究的角度来看与微软的合作,而我们更多的是从整个产业的角度看待

这个问题。”18看来,与微软这行当越是接近的部门,对微软的感情也就越是疏远。尽管如此,李开复仍

然感受到鼓舞。
    他后来说:“我们没有想到能够得到中国政府的这么大的承认。”可是,要说微软长期以来挺进中国

市场,步步为营,则有事实的根据。
    微软的英文名字写作“Microsoft”。前半部分“Micro”,中文意为“微”和“小”,后半部分

“Soft”,对应中文为“柔”和“软”。在刚刚过去的20 世纪,人类社会中至大或至小的例证无数,但

由小而大、以柔克刚、名“小”
    实“大”、外“软”内“硬”的例子,莫过于微软。
    这个词的诞生既偶然又必然,它不过是25 年以前两个20 多岁的毛头小伙子--比尔和保罗,灵机一

动写下来的。那是1975 年冬天,地点是在比尔狭小的宿舍里面。
    两个年轻人坚信“一场革命开始了”,进而就像朱迪.加兰和米基.罗尼电影里的人物一样,高声呼

喊:“我们要在谷仓里面演出!”微软的“革命”就这样开始了。那一年,我们的国家也在演出一场“革

命”。两种“革命”都需仰仗激情,但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本质。一个是科学技19术,一个是意识形态;一

个依靠智慧,一个依靠愚昧;一个依靠自由,一个依靠专制。那时候7 亿中国人的理想是那样豪迈:走向

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然后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民”。而两个美国青年的期待则要

简单得多:“我们的目标是让每一个办公桌上以及每一个家庭都拥有计算机。”然则到这个世纪结束的时

候,“微软”的标志昂然飘扬在人类世界十分之九的地方。
    美洲、欧洲、亚洲、非洲、大洋州……凡有现代文明之处,便有“微软”标志,就像上个世纪的“米

字旗”和这个世纪的“星条旗”。世界上无论口说何种语言的人,都会说“Microsoft”这个词。人们谈

到计算机,就说“Windows”,或者“Office”。说到财富,就是比尔.盖茨。1995 年夏天,微软“视窗

95”一夜之间风行全世界,3 年之后是“视窗98”。当时一套“视窗”批发132 美元,零售商会卖到241

美元。“办公室97”批发250 美元、零售499 美元。价格不菲,但全世界使用计算机的人,每100 个中就

有95 个买了微软的软件--不是买正版,就是买盗版。在美国,微软的股票价格在过去9 年当中增长了

大约32.33 倍。在中国,一位年轻的歌手,朴树,随着一阵轻快的电子音乐唱出一首新歌--《新男孩儿

》:20快来吧,奔腾电脑,就让它代替我来思考。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轻松一下,Windows98!
    我们的生活甜得像糖,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
    倘若比尔.盖茨本人能够听到这首《新男孩儿》,必会笑出声来。此人对中国也许有着特殊的兴趣,

不然他就不会在过去几年中连续5 次来到中国。不过,只是当江席接见他的时候,大多数中国人才开始注

意到这个在椅子靠背跳上跳下的“世界首富”。他的新书《未来之路》的中文版,这一年在中国大陆发行

45 万册。微软在中国的事业看上去真是一帆风顺。当然,更加激动人心的场面还是在中国的大学里,比

尔.盖茨在那里受到国家元首般的欢迎。不过,至少有一位大学生认为:“他比国家元首还要棒,因为世

界上元首无数,而比尔只有一个。”1997 年12 月12 日,比尔的“中国梦”达到了高潮。
    21那一天,清华大学的报告厅盛况空前。学生会似乎已经料到会有此种局面发生,所以事先在每一个

学生宿舍发一张票,让一个屋子里的6 个甚至8 个学生抽签决定,谁去观摩那个世界上最有钱也最不拘小

节的家伙。但是,没有抽到签的学生不甘心失去机会,所以大家不论有票还是没票,全都蜂拥而来。报告

大厅座无虚席,走廊上也站满了人,再后面进来的就只好坐在讲台上,仰面向上,目不转睛,只听见比尔

.盖茨说了第一句,“非常高兴来到这里与大家一起分享我生命中那些激动人心的事情”,就满堂喝彩起

来。
    但是这一天里最令学生激动的是比尔.盖茨说的另一句话:“我们一直非常幸运地从清华招收了大量

的人才,我们的核心人员来自清华。”他后来说过,中国大学的院墙里孕育着未来的真正希望,可能还说

过他喜欢清华大学那个报告厅之类的话,中国国内的不少报纸说,微软中国研究院的诞生与比尔.盖茨此

次清华之行有着直接的关联,说比尔.盖茨被学生的睿智折服,所以在回国的飞机上下决心,在北京设立

一个世界级的研究院。
    这样的评论广泛流传,为清华大学的学生平添一道光环,22实则多属夸张不实之辞。日后还有更多的

事情证明,报刊舆论中关于微软的诸如此类的夸张屡屡发生。
    李开复后来解释微软何以将研究院设在中国的时候说,比尔.盖茨对清华的那次演讲大有好感,这是

不错的,但这只是部分原因,更加重要的是他认为中国人很优秀。这当中既有中国大陆上的年轻人,也有

美国计算机业里的那些华人(在美国微软总部的18000 名员工当中,华人大约有800 人,其中有相当部分

来自清华大学)。
    不过,有一点虽然从来没有人提及,但肯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比尔.盖茨的决定,那就是他在中国所

受到的英雄般的款待。
    细检我们国家1997 年以前的舆论记录,极少见到后来那种尖刻抨击微软的文字。那时候,无论在中

国官方和民间,微软都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就连对微软抱有强烈敌意的方兴东也说,微软在中国“得到的

待遇截然不同,大有一呼天下应的气势”。
    但是,比尔.盖茨并不总是这样走运。自从“视窗95”成功之后,他在全世界的坏名声就越来越多。

微软被描述成一个“罪恶的帝国”。攻击者首先不是来自中国23而是来自他自己的家园。最激烈的言论来

自加州“硅谷”:“邪恶的公司”、“黑暗王子”、“骗人的货色”、“打倒盖茨”、“消灭微软”、“

希望自己能成为它的终结者”、“摧毁微软是我们每个人的任务”……他们说,微软的成功根本不是依靠

自己的发明,而只不过是追随了别人的发明。还说,微软的战略中“暗藏着一种恶魔似的企图”。
    然而这些攻击的性质多属于谩骂,大体只能在人们的感情方面发生共鸣,而没有理性的效果。不过,

美国报刊上的一种说法,却正在被人们广泛地接受:“微软公司是一辆坦克,它会把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

碍都碾平。”要想看看90 年代中期美国人怎样表达对微软的不满,只要用鼠标点一下《有线》杂志在“

万维网”上开设的一个新的旅游路线就成了。那趟旅游的题目叫做“可恨的微软”,每一个景点都包含着

对微软的不满。另外一个刊物,把比尔.盖茨画成一个巨大的黑猩猩,张开大嘴想要吞咽整个世界。对于

微软的种种怨恨和抱怨,似乎就从那时候开始喷薄而出。有人甚至将比尔.盖茨的照片印制在高尔夫球上

,让人狠狠击打。历来成功者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被捧到天国,一个是被打入地狱。
    24像比尔.盖茨和他的微软这般被同时赶进天国和地狱的,倒是不多。
    微软不断地讲述自己推动了全世界的一场新革命,进而改变了亿万人的生活。至于微软造就了这位“

世界首富”和数以千计的“百万富翁”,那正是他们造福于人类所得到的回报。没有人能否认这些。当比

尔.盖茨在1995 年宣告自己“又要开始另一次伟大的旅程”的时候,大多数人还在为他欢呼呢。可现在

,很多人已经把这些“欢呼”抛到一边去了,就连那些正在有意无意模仿比尔.盖茨成功之路的人,也不

掩饰对他的厌恶。网景公司的马克.安迪森说:微软公司“发展出了一种毁灭性的文化”。安迪森善于提

出前瞻性的技术设想,其经历挺像盖茨。23 岁那年,他和自己的年轻伙伴里克.比纳一同写出了第一个

万维网浏览软件。这使得三个“W”成为亿万人进入因特网的“钥匙”,如同“视窗”成为亿万人进入个

人计算机的“钥匙”。1995 年8 月,当比尔.盖茨的“视窗95”轰动全世界的时候,安迪森的“网景”
    也上市了。24 岁的安迪森一夜成名,身价5800 万美元,成为美国青年的新偶像。美国报刊上说他是

“电脑金童”、25“因特网时代的比尔”,还说他是“全美国最有结婚价值的单身汉”。看不上比尔.盖

茨的那些人,从这最后一个封号中得到灵感,想出一种新的嘲弄比尔的方式。“我做梦都想嫁给马克!”

他们学着女孩子的口吻说,“以前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是比尔。”马克则接过话头批评比尔道:“他们的战

略存在着基本缺陷。”另一个人,菲利普.凯恩,在任波兰特公司总裁的时候,把微软比喻成“纳粹德国

”。这话在富有良知的人心中具有极大的煽动性:假如微软真是“纳粹”,那么全世界都应发动一场新的

“卫国战争”,就好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一样高举正义之帜。不过,这一次“轴心国”似乎只有微软公

司,比尔身后,除了律师就只有他的助手斯蒂夫.鲍尔默,也许他的最重要的支持者是学校里那些除了智

慧一无所有的学生。而“同盟国”却包括了微软公司在全世界的竞争对手、记者、作家、评论家、民族主

义斗士、社会主义者、美国司法部、至少19 个州的政府,以及华盛顿特区地方法官托马斯.杰克逊。
    由托马斯.杰克逊主审的“微软涉嫌垄断案”,肇始于1991 年,但是反微软的强大联盟是在以后若

干年里逐26渐形成的。直到2000 年春天,司法部和19 个州政府联手发动的诉讼让微软防不胜防、“反微

软联盟”步步进逼的时候,比尔.盖茨对这整个过程始终表现出傲慢和不屑一顾。1998 年10 月12 日,

他来到印第安纳大学,身穿红色的大学T 恤衫,面对7000 名学生,振振有词地讲述他的“梦想”:“我

的梦想是在不远的一天,电脑自身可以看,听,和学习。”--这话就像他1997 年12 月在北京对清华大

学的数千年轻学生,以及1998 年11 月在北京对中国计算机业的数百成名人物说的一样。联邦司法部的“

反垄断案件”让他有些心烦意乱,所以现在免不了要在他的“希望”当中寻求同情:“我们的竞争对手说

我们富于侵略性。”他说:“什么是侵略性?推出好的产品,降低产品的售价,让更多的人能够使用它,

这些都是好事。我们在这里生产好的产品,与客户交流,雇佣聪明人,这就是我们所做的一切。”他的激

情果然在印第安纳大学的学生中间获得同情。“他是推动我们这个时代发展的标志之一。”一个大学生这

样说,“我们是技术的一代,还有谁能像比尔一样创造这样令人眩目的机会,又有谁更值得我学习呢?”

27 7 天以后也即1998 年10 月19 日,华盛顿特区法院开始对微软的“垄断案件”进行实质性的庭审。但

是比尔.盖茨在他的“未来之路”上仍然一往无前,似乎并不在乎脚下有什么羁绊,更何况,太平洋的那

一边还有一片友好的土地呢!
    又过了3 周,微软中国研究院就在北京诞生了。然而这一回,这片“友好的土地”上空已经不仅仅是

阳光灿烂,就从这一年开始,风云突变。
    中国人的想法也是一样。公开的舆论正在鼓舞一种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那些在过去20 年的改革开

放中很少开口的人,现在忽然情绪激昂,说中国的国家安全已经面临重大危险。危险来自“西方列强”。

对于弱者来说,“朋友”越是强大就越是危险。那些外国人嘴上花言巧语,实则惟利是图,20 年来侵占

了中国多少产业?80 年代是从彩电和冰箱开始的,然后是吸尘器、空调、啤酒、口红、香水、汉堡包…

…到了90 年代,是汽车、传真机、复印机、寻呼机、大哥大、计算机、食品、洗涤剂、纸张、瓷砖、洗

澡盆、马桶……简直无所不至。这情形用当日一句典型的语录来表述,就是“外资越多越反动”。
    28报纸上还出现了下面一行简短而醒目的标题:“狼来了”!
    他们说个不休,全不问一问,被这只“狼”咬过的这些行业,为什么全都或快或慢地兴旺起来了。也

没有查一查,到目前为止我们国家经济中那些衰落的行业,有哪一个是被来自西方的“狼”咬死的?不过

,鼓动中国人的情绪用不着事实,只要接着说一句,这只“狼”
    现在又在窥视我们的高新技术产业啦,以民族软件和因特网首当其冲,也就足够。
    想想吧,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开复说,微软要在中国投资8000 万美元。他还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呢。

按照通常人的逻辑,的确如此,可是按照“外资越多越反动”
    的逻辑,就正好相反啦!
    说微软在威胁我们国家的安全,显然是无中生有,但是诸如此类的声音在1998 年的秋天看上去挺有

力量。
    关注中国高新技术产业未来命运的人看到了什么呢?首先看到外国人投资建立了“北邮--北方电信

研究中心”,时在1994 年。此后进来的还有国际商用机器、宝洁、朗讯、富士通、NEC、爱立信、罗克韦

尔、通用汽29车、松下、惠普和英特尔。等到微软中国研究院成立,也即1998 年11 月,已经有15 个跨

国公司在北京设立了18 个研究开发机构,其中大部分位于以中关村为中心的智力密集区。
    中关村位于北京西北,是一个大约100 平方公里的平坦地域。50 年前人民解放军占领京城的时候,

就是拿这个地方当作进军的起点。现在不同了,这里兴起4500家计算机企业。这些企业差不多全都集中在

一个T 字型的地域上,所以这里也被中国人叫做“中国计算机产业的发祥地”,或者“中国的硅谷”,至

少也是北京最引以自豪的“高科技产业带”。
    其实,京城的知情者中,流传着许多挖苦中关村的话。他们用“尴尬的中关村”来描述那里的情形,

还说,“中关村里只有小商小贩”、“没见过英雄”、“信息产业的王府井”、“信息业的个体户时代”

,甚至还有“不是电子一条街,而是骗子一条街”的说法。姜奇平把那里的竞争说成“残疾人运动会”。

方兴东说中关村不过是“‘硅谷’拙劣的仿制品”。这些说法从北京一直流传到全国,显然言过其实,但

却不是全无道理,因为那里的最大特30点,是商业而不是科技。所谓“人才”,其实是一些“个体户”,

把计算机配件论堆儿撮着卖。盗版软件横行。有人说,国内软件市场上,90%为盗版。也有人说,更多,

超过了95%。要说市场占有率,这已经超过了微软的“视窗”啦,但是在中关村,挑战“微软霸权”的声

音却远远超过了挑战“盗版霸权”。
    历史上矛盾可笑的事情不少,但很少有比得上这一件的:1998 年中国计算机硬件销售额上升了至少

三成,而软件销售额却下降三成,我们不怪“盗版霸权”,而是责怪“微软霸权”。中国软件的出口量不

及印度,我们还是不怪“盗版霸权”,而是怪“微软霸权”。联想集团是惟一能够挑战“微软霸权”的中

国企业,这时候特别吃香,另外可能还有北大方正和清华同方。“民族产业”的大旗是他们最雄厚的资源

。仅仅这一点,就会在中国人眼里留下一尘不染的形象,也让评论家们抱以无限同情。
    不过,说到软件技术,就差得太远。全中国的软件开发企业虽然也有几千家,软件从业人员虽然人多

势众--已有15 万人,但是否能和微软这样的软件公司两军对垒,还很难说。因为这些人中的相当部分

,不是在倒卖电脑31配件,就是在自己的机器里安装盗版软件,最近两年刚刚完成从“DOS”向“视窗”

的转移。至于现在国外的软件工程师在干什么,根本不知道。一些最有成就的软件工程师,正在不断地“

跳槽”。他们全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我替公司挣到了钱,自己得到了什么?”
    像在美国一样,在中国,微软的崇拜者也是集中在大学校园里。一位北京大学四年级的本科生说:“

微软设立中国研究院当然是件好事,管它是不是帝国主义,他带来的思考方式和管理方式总比中国更先进

。”清华大学的一位学生说得更加直截了当,“我喜欢微软公司,因为它提供给我们年轻人很多机会,如

果我有机会,我希望到那里去工作。”但是,也同美国一样,在中国,学生的呼声总是不能成为社会的主

流。
    说起来微软真是有点冤枉,那么多跨国公司开了进来,要说是“狼”,也不只微软这一只。可中国人

偏偏只是和微软较真儿。英特尔中国研究中心总经理容志诚说:“中国将成为英特尔继美国之后的第二大

市场。”微软中国研究院院长李开复说:“10 年或者20 年之后,中国肯定会成为全球最大的软件市场。

”这两个人其实是在用不32同的语言表示同一种想法,可是没有人说容志诚是“侵略者”,等到李开复说

完这句话,记者们便不依不饶,追问不休。
    研究院成立庆典甫毕,李开复回到希格玛大厦他的办公室里,从朝南的窗户看出去,无法将视线投向

很远的地方。天地之间,障碍重重:楼房、高墙,还有一座高压电线塔。当然还有一些“无形的障碍”。

报纸上面在介绍李开复的时候说:“温文尔雅的微笑带着他的自信,慢条斯理的口才透着他的成功。”都

是挺好的词,但他并不轻松。“自信”和“成功”是他迄今为止经历中的主要部分,不过,经历今天这样

的场面,在他的确是第一次。
    他还不能把所有事情全都想清楚,却已经意识到,自己开始了迄今为止生命历程中最具有冒险性和创

造性的一个阶段。他正在步入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其成功与失败,将不再仅仅取决于纯粹的技术和他个

人可以控制的因素,而是取决于一些很有中国特色的纠葛。也许,今后他将不得不用一种全神贯注的热情

来谈论一些自己毫无兴趣的事情。
    他隐约觉察气氛有些异常,须得预防在先,所以一33一致函中国政府的官员表达谢意。他致信朱丽兰

部长说:“我深信在未来的数年中,我们能证明给您看微软对开放式科研的诚意,并不辜负您对我们的期

望。”又在信的末尾处向部长“颂安!”在同一天,他还给韦钰副部长、白春礼副院长发出信函,表示了

同样的谢意。信息产业部的吕新奎副部长虽然并未出席,李开复仍然不敢忘记致信表达感谢,信里说:“

您的睿智和对信息产业的理解和把握,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次日早上,李开复这一边的感谢

信刚刚发出,那一边报纸上关于微软研究院的种种报道便弥漫开来。此后两周中,56 家报纸就此评论,

既有盛誉,也有危言。根据微软公司公关经理尚笑莉的统计,正面评价微软此举的报道,“占了98%的篇

幅”。她的统计是不错的。不过,她没有想到,在中国,很多复杂的事情发生在数字之外。
    比如现在,那2%的“危言”所能产生的影响,就有极大可能超过那98%的“盛誉”,当然还有一些既

不是褒、又不是贬的话,同样具有“以一当十”的效果:“微软挟巨资杀入中国硅谷。”
    “中关村又一次烽烟四起。”
    34“‘硅谷’人才大战。”
    “联想奋起应对。”
    “微软要在中国干什么?”
    “每个人平均将得到数十万美元,诱惑力显而易见。”“一场跨国资本带来的‘技术圈地运动’也即

‘人才圈地运动’。”“设立研究院是跨国公司争夺中国市场的一种升级。”“数字化的背后是美国化。


    “太可怕了!”1998 年,也即戊戌喋血惨案以及谭嗣同就义整整百年,京城舆论难免怀念百年沧桑

,间或穿插着一些痛斥微软在中国发起“人才圈地运动”的言论。
    “我觉得在中国大家都会夸张或者歪曲我们的想法。”李开复后来有些委屈地说,“对于微软在中国

的方针,建立研究院当然是一个最大的决定,但要是说蓄谋已久,抢人才,抢市场,还有讨好中国政府之

类,都是百分之百的不正确。”35 1第一章Following Talent--追寻天才天才和创造力一直在以一种令

人无法预测的方式造成种种进步现象。我仍然相信存在许许多多的天才,只不过他们的抱负和潜力都因经

济上的困扰和工具上的欠缺而被扼杀了。新技术将为他们提供表达自己的新手段。
    信息高速公路将为新一代的天才们提供艺术上和科学上梦寐以求的种种机遇。
    --比尔.盖茨希格玛大厦第五层进出的门紧锁着,透过两扇落地玻璃窗,仍能看到里面灯火通明。

陈蕾扬起手来,把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卡片,凑到门框一侧的电子眼上,门锁发出轻微的“卡哒”声,自

动弹开。那卡片上面镶着她的照片和一个隐形磁条,所以既是身份凭证也是开启大门的钥匙。任何人,只

要能够成为微软中国研究院的雇员,总是有这样一个东西在胸前晃来晃去。上面一行字赫然写着:

Microsoft同样一行字也矗立在这座大厦的最顶层。大厦名叫“希格玛”,坐落在京城西北知春路上,并

不高大,却有几分夸张。四围镶嵌着蔚蓝色玻璃幕墙,有如一个硕大无比的蓝宝石,栩栩生辉,咄咄逼人

。每天有无数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可是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做“希格玛”。
    对他们来说,真正具有意义的是,这里是中关村,也即我们国家舆论所说的“中国硅谷”。
    “希格玛”共有七层。在中关村,更多的人叫它“电脑大厦”。大厦里面装满了著名的跨国公司:一

层是“三菱”,三层和四层是“惠普”,五层和六层是“微软”。如果不是“联想集团”在这里占了第二

层,有些人就可能把它当作卷土重来的“外国租界”。
    陈蕾供职的“微软中国研究院”在第五层。尽管这里是“研究院”而不是“公司”,既不做产品也不

卖产品,但陈蕾和她的同事还是习惯于把这里叫做“公司”,而不是叫做研究院。办公的空间不算宽敞,

以微软公司数千亿美元的市值和数百亿美元的现金存款来衡量,算不上3奢华。浅驼色的化纤地毯上编织

着深色花格,窗帘是垂下的,天花板由斜线分割成规则的平行四边形,其间点缀着圆形的灯具。外边天色

已经大亮,休息厅里的电灯却都开着,把淡淡的光亮洒在研究员们工作的大厅。走廊边上相隔不远的地方

就放着咖啡、可口可乐、红茶、绿茶和菊花茶以及冷水和热水。靠西北的角落里,还有一间专用的饮水房

。那些来实习的大学生们,往往会对这饮水房和饮料产生强烈的兴趣。他们过去只是从书籍报刊上听说,

微软公司的员工和来访者都是按需取用饮料,不必付钱,现在则有了实际的体验。
    关于办公室的设计,比尔.盖茨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认为,办公室和人的等级无关,和人的智慧有关。只有在一个独立的富有个性的环境中,软件开发

人员的智慧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但是,一个更大更舒适的办公室却不能使一个高级经理更加聪明,

反而会助长其高人一等的念头,进而变得愚蠢。80 年代初期,微软公司在美国雷德蒙市的那片红杉树林

中兴建它的总部时,美国各地的大公司里正在时兴大开间的集体办公区(90年代中国也开始流行了)。但

比尔.盖茨坚持让每一个员4工都拥有一个单间办公室--大约11 平方米,里面摆着电脑台、电脑、一个

小圆桌和几把靠背椅,没有沙发。
    不论是新来的大学毕业生还是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全都一样。这种空间格局潜移默化了一种人人平等

和张扬个性的思想,与美国东部那些老牌公司中的等级制度背道而驰。现在,总部员工已经有18000 人,

比那时多了上百倍。办公区域不断扩大,楼房号码已经排到127 号(实际上只有46 栋),但比尔.盖茨

仍旧坚持他原来的主张。
    所以,每一个进入微软公司的人,从第一天起便能享有单间办公室的种种乐趣。
    要让所有人拥有单间办公室,又要让尽可能多的办公室拥有一个朝外的窗户,这使得微软的办公楼全

都造型奇特,第一批建造起来的10 栋楼房,都是“星型”建筑,以后的则是五花八门,奇形怪状。但不

论什么形状,全部是二层。里面的走廊则会因为外型的不同而变化多端,错综复杂。那些来到微软公司总

部的记者和作家,大都有过在走廊里迷路的经历,这使他们相信,只有高智商的人才不至于在这里迷失方

向。
    不过,比尔.盖茨在雷德蒙实行的这些主张,在北5京的希格玛大厦就行不通。像中国所有的机关或

者公司一样,希格玛大厦第五层里的办公室是按等级来界定的。
    大厅中央的部分被隔板分成面积相同的方格,每个格子里面有一张L 形的桌子和一台顶级配置的电脑

,还有一位年轻的副研究员或者工程师。他们的桌子上,都会有一些完全属于个人爱好的物品--照片、

饰物或小玩具,间或还有吃剩的饼干和果皮,或者整洁或者凌乱,把主人的性别、年龄和禀性显露无遗。

电脑大都拥有21 英寸的屏幕,从早到晚都亮着。两侧贴着大大小小的黄色不干胶纸条,用以记录一些不

能忘记的事项。大厅四围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单间办公室。靠南边一侧的两间属于院长李开复和首席科学家

张亚勤,李开复的稍大,张亚勤的稍小。另外三面排列的单间,属于各个研究小组的经理和研究员,面积

更小些。这些单间办公室朝向走廊的一面,均为顶天立地的大玻璃窗,在与人视线同高的那一部分玻璃上

,造成一条一条磨砂。这种设计刻意地表现了“一半隐秘一半公开”的效果,让你可以看到对面是否有人

,却又不能一眼看清楚那人在做什么。
    微软员工的邋遢和不拘小节,举世闻名。雷德蒙公6司总部单间办公室的制度,似乎最大限度地弘扬

了这些人的个性,里面的陈设完全根据自己的兴趣安排。最常见的当然是家庭照片,此外还有形形色色的

工艺品、野花、红杉以及各种说不出名字的花草、芭比娃娃、比尔.盖茨和爱因斯坦的画像、大理石雕刻

而成的专利碑、儿童画、饼干和各种零食、星球大战的模型、松鼠、其他宠物,有一个人甚至在办公室里

养了一条大蟒蛇……这样的情景,在希格玛大厦中也根本不会出现。
    事实上,这个工作大厅里不算整洁,但却没有任何噪音或喧闹,如果有谁想要与人交谈,就会穿过走

廊来到一间开放式门厅。门厅宽9 米,长16 米,中间是一圈圈浅绿色的沙发。一切摆设都很普通,惟有

沙发中间的那些茶几与众不同,桌面一律是用白色书写板制作。“这是开复的发明。”陈蕾总是对来访的

客人这样说。当初李开复设计了这种茶几,要求工匠照做,不准有误。后来的事实表明,这是必要的,因

为研究员们即使坐在这里休息时,也能相互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在这些白板上画满乱七八糟的符号、字

母和曲线。当然他们也有可能静静地坐在这里浏览书刊。门厅一侧摆放着一些公用报7纸和期刊,也有一

种微软公司在中国印制的内部刊物:《视窗里的事儿》。最新一期的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正直无愧

--阳光下的骄傲”
    不过,这一天也即1999 年2 月2 日,当陈蕾走进希格玛大厦的时候,外面可没有什么阳光。
    再过两天就要立春,可是并没有一点春日气象。站在大厅南面16 米长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出去,知

春路的那一边,中航科技大厦和中国天利大厦遥遥相对。天昏地暗,举首浮云低。高压电线在寒风中抖动

,发出阵阵凄厉的呼啸。昨日午夜,狂风由西北方向卷地而来,希格玛大厦活像一座深陷茫茫波涛的小岛

。城内围墙倒塌,树杆折断,巨大的广告牌轰然落地,停在路边的汽车在狂风中碰撞在一起。到今天凌晨

天亮的时候,市内供电网络已有数十处遭到破坏。气象台的报告说,席卷京城的狂风乃是由于蒙古国强冷

空气南下,风力超过10 级,并且将持续至少36 个小时,气温也将大大下降。
    陈蕾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典型的“白领丽人”,年纪轻轻,却是微软中国研究院中资历最老的

人之一。
    她已经为微软公司工作了4 年半,甚至比她的老板李开8复为微软工作的时间还要长。陈蕾喜欢她现

在的工作环境,“别人都说我的运气好。”她总是这样说。她毕业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英语系,是经济学

学士以及文学硕士。
    看得出来,她当初之所以能够进入微软,大半凭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一副机敏的头脑,而不是因为她

在电脑方面有什么专长。事实上,当她进入微软中国有限公司的时候,对电脑还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恨

。“那时候,我一看见屏幕上一串串的字符就头疼,”她说,“实在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不过,用不

了多久,她对电脑的感情就发生了变化。她惊喜地发现,“这东西太好用了”。
    在这个狂风漫卷的早晨,陈蕾走进希格玛大厦第五层的走廊,经过那些装饰一新的会议室,进入摆满

计算机的办公区域,然后就看见李开复已经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3 个月前

微软中国研究院成立的时候,陈蕾成为院长李开复的执行助理,按照中国人的说法,这职务其实就是李开

复的秘书。
    李开复出生于台湾,长于美国,兼有一口流利的中文和英文。熟悉他的人都说,他那副华人的外表下

面,掩盖着典型美国人的性格和观念。不熟悉他的人总是会9把他当作中国人,实则他是一个美籍华人。

不过,他却没有美国名字,甚至连个中西合璧的名字也没有。当他成名之后,名字频频出现在美国报端,

他只是按照美国人的习惯,把“李开复”变成“开复.李”。
    李开复的办公室朝南,大约有30 平方米。半圆形的大办公桌上很少文牍,一大一小两台电脑从早到

抱歉!评论已关闭.